【中篇小说】卢颖：塞翁失马-漯河文学


塞 翁 失 马
卢颖
一
老子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即使若干年过去，和小叶也永远不会忘记，她在高考志愿书上郑重地填下“关圻大学，中文系”的时刻。那时的她一定还不知道，自此之后，她会以“光”的速度，迅速地成长。
那天，她盯着自己的志愿书看了许久，然后，轻敲了键盘上的回车，提交了。
志愿书很简洁，仅仅只有七个字：一个学校，一个专业。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但是，“非中文不上”的勇气，使她变得孤注一掷。她填报的学校是她同龄人中，不曾有人正眼瞧过的学校，可出于对中文系的执着和失了利的分数的制约。她，别无选择。
和同龄人一样，和小叶对于自己所填报的院校丝毫不感兴趣，也总提不起精神来。即便这个学校拥有着令她同龄人羡慕的中央空调、独立卫生间这样高标配的硬件设施，和外表华丽、科技先进的图书馆，她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一丝喜悦之情。她只关心她能否胜任自己选择的中文专业，只关心图书馆里的书籍是否能配得上它华丽的外表。
果不其然，新生报到第一天，她便印证了她的看法，那是一个彻彻底底令人提不起“精神”的学校。她坐在车中，望着车窗外七点钟便拥堵起来的车流，眉头紧锁。因是第一次外出上学的缘故，和小叶的父母通过私家车送孩子的方式要送和小叶到她即将生活四年的大学去，目的有二：一方面是对到学校的车程有一个大概的把握，另一方面是考察一下和小叶的学校。看和小叶一直未展开的眉头，可想而知，拥堵的车辆、毫不讲理的车笛声，和“刺溜刺溜”像泥鳅一般在车辆空隙间灵活摆动的大箱子，有多么令人心浮气躁。她望着一堆堆窗外不分青红皂白，不分先来后到便争先恐后“往前冲”的车流、人流，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能在最不应该出现的象征着文化最高学府的大学校园门口，遇见并亲身经历着。燥热的天气和不能平静的内心，让她的视线愈发被蒸汽腾腾的空气驱得模糊起来。此时的她，看着倒映在眼眸中的景物迅速变起样儿来——窗外平静的空气被来自车辆、人流、行李箱……的焦躁气体孕育出一只只全身通透红通，生得两寸獠牙，面目狰狞的怪物，肆无忌惮地猛钻进身旁那些伸着脑袋、拧着胳臂、头爆青筋向前挤的报道人群之中，姜桂成突然之间，那些人便有了脾气，像被打了鸡血似的，两眼通红，咬紧牙齿，从嘴角挤出恶犬遭抢食而发怒时的声音，更平添了“不进校门誓不还”的力气。和小叶见一只怪物想要朝她扑来，她迅速紧闭车窗，以迅雷之势，将那怪物隔绝在空气中了。她盯着怪物，分明的看见怪物嘴角扬起一丝邪魅的微笑，在撞击车窗未果后，不假思索地钻进了刚好路过一旁的幸运人体之中。车窗紧闭，和小叶毫无心思地拨动着手机上关于中文学生考研的咨询，她眼睛的余光里，分明地看见一群黑压压的老鼠，在街上撺掇打架，相互纠缠。
大概过了一刻钟，和小叶家的车才从50米之外的地方挪到了校园门口。
踏进了大门，从今以后的和小叶，就算是名副其实的大学生了。
一张张面孔从和小叶身旁的车窗里，一闪而过。他们或是欣喜，或是好奇，打量着学校里装填的一切。穿着统一白色，胸前印有大大红色微笑志愿服的志愿者们，意气风发的列队在新生必经的道路上，从和小叶眼前出现，又不断地后退，消失在了视线中。车不断向前慢慢地开着，和小叶望向前方，看见了树荫遮盖下的黑暗，和沙沙虫鸣的绿叶间透过的小小亮斑。那样小小的亮斑若隐若现地藏在制造着无边黑暗的物体之间，忽明忽暗，忽近忽远，和小叶的眼睛被它吸引着，心脏被它牵动着，她的指尖悄悄地发力，想要极力抓住那一点点光明。车镜不知趣地捕捉住和小叶那突然间皱起又消失的愁眉，她面无表情地坐着，眼神里装满了大大的树荫和偶见的小小亮斑。
“学妹，你是中文系的报道新生吗？”
和小叶刚走到报道帐篷，一位披着乌亮长发，五官精致，面带微笑的学姐，便从摆在和小叶正前方的电脑桌前起身，温柔地向和小叶询问。
“嗯……嗯嗯。”和小叶摸了摸自己的齐耳短发，不自觉地腼腆起来。
这位学姐的眼睛弯弯的，亮亮的，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天上明净的月亮。她的衣角同循规蹈矩的旁人不同，被精巧地系成简单蝴蝶结的样式，在人群中很是突出。她工作的效率很高，与一旁其他院系报道帐篷处的拖拖拉拉，看一位数字输入一下的信息登记员不同，她一边记数字，一边快速在键盘上敲击输入，又快又准，还一面回应身后老师的工作交代，一面接待前来报道的新生。这些一连贯的工作气场和能力，看呆了一直对电脑一窍不通的和小叶，也让这位学姐在和小叶眼中显得更加不同。
和小叶本来就看着小，在这位学姐面前，她感到自己有些不值一提的“小”了。
“学妹，给你校园卡。今后在学校，很多场合都需要用到校园卡，它相当于咱们在学校生活的‘身份证’。一定要好好保管哈！接下来你可以去宿舍整理东西了，在去宿舍的过程中你会在右手边的方向上看见一个标有‘体育馆’字样的建筑物，那里就是领取军训衣服的地方。今天全校报道的学弟学妹都会去那里领取自己的装备，所以人会很多，建议的话在选好床位之后，先尽快去那里领衣服哦！还有，这边是新生心语的地方，你可以在这里写上你的名字和想说的话哦。”这位漂亮的学姐起身将校园卡双手递给和小叶，引导和小叶走向临近的新生心语帐篷，她转头的时候，发丝上的玫瑰香味猛地钻进和小叶的鼻子里。
“不用了吧。”
“来吧，学妹，留个纪念！”一位戴黑色帽子的学长直接将笔塞给了和小叶。
和小叶怔了一怔，拿起笔，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一句话：
“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二
报到当天的下午，和小叶早早便整理完了她的行李。她把从千里之外带过来的文学书籍一本本郑重其事地摆在书架上，在书桌上摆上高考后没有用完的“计划本”，再在旁边摆上装着几只水笔的笔筒，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装满了书籍的书架，让整个空荡荡的屋子都充满了生气。进来送孩子的家长夸和小叶的书多，来串门的家长夸和小叶是个地地道道的中文系学生，一旁的室友听到了，连忙把《新华大字典》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搬到书桌上。
可这些，和小叶都不在意。她只是浅浅一笑作为回应。她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悠悠的云朵，看到楼下在人群中搬着崭新简易衣柜，穿梭的妈妈；提着各类日常洗护用品，慌忙的爸爸，好像有一股暖流袭来，让她的内心柔软起来，变成了被阳光抚照的绵绵云朵。然而，软软的云朵还未飘向天空，和小叶的心里便下起了大雪。那是她又想起了自己失利的高考了。她的心里酸酸的，苦苦的，难受极了……
因路程遥远的缘故，开车还不怎么熟练的妈妈要在专门邀请来的拥有三年以上车龄的和小叶姑父的“监督”下和不会开车的和小叶爸爸的陪同下，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启程回家了。
和小叶在和妈妈又一次地仔细检查过和小叶物品放置是否合理之后，送爸爸妈妈下楼去了。从三楼到一楼，从小走到大的路程，在切换了情景之后，显得异常短暂。
“其实这里还不错，上床下桌的四人寝室，干净，室友们人也都挺好。在这里好好加油吧！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哈。”妈妈接过为了运送物品，专门找来的小拉车，并将它放到后备箱里。来时塞得满满当当的后备箱，早已变得空空如也了。
“别不舍得花钱，该买什么就买。有事打电话哈。”爸爸补充道。
“那我们走了，小叶再见。”姑父坐进了车里
“妈妈再见。”
“爸爸再见。”
“姑父再见。”
“一路顺风啊。”
“嗯，再见。”
此时的和小叶，还不知道，此后的每一次开学，她的爸爸妈妈和姑父都会如今天一般，送她上学。她还不知道，今后的很多变化，都会在相似的情景里，悄然地改变着。
望着远行的车辆，和小叶的心里空落落的，她想要尽力的装填些什么，但手头却丝毫没有装填之物。她小小的身躯，只得被身后空旷的天空包裹着，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载着亲情的车辆，一点一点地消失在前方的云彩里……她周身环望，却只能看见建筑物围成的圆圈和圆圈中间裸露的天空。置身于“繁华”的校园中，她清醒地感知到有很重要的东西，正在重重地闷压在她的心头。

她轻轻地仰起头，学着电视上表演的那样，不停眨动着眼眸，企图将流到眼角的液体吸进眼眶里。可电视剧从来都是骗人的，和小叶眼角滚落的液体，正在用实践证明着这句真理性的话语。从一楼到三楼，从小走到大的路程，在切换了场景之后，显得异常苦累。
傍晚的时候，和小叶和她的两位室友一起参观校园。（另一位室友，因父母照看，和父母一起出去吃大餐还未归来。）她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将首要参观地，选在了图书馆。
那是学校为了“吸引招生”而新建的图书馆。据说，馆内完全结合现代科技，将借书、还书、查书、座位预约等都以数字化互联网科技加以管理，学生可以在图书馆内感受到科技发展的魅力。此外，听说馆内的走廊采用玻璃栈道的透明设计；书籍由机器人管理；在楼层与楼层之间，为实现迅速来往，装有“衔接滑梯”，通过“衔接滑梯”吸引学生进入图书馆学习。图书馆是原本就是学生学习的地方，为什么还需要通过一些“玩具”吸引学生来呢？只有不受欢迎的地方，才需要吸引的手段呢！后两句是和小叶自己的看法，中间是关于图书馆事实的描述。哦，对。本段第一句话也是和小叶的猜测。但要说明的是，时常看侦探书籍的和小叶，对于猜测推理一类的游戏，从来都是十发九中的。
和小叶她们的宿舍，距图书馆不算太远。倘若深究起来，她们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在全校的住宿区，她们是住在离图书馆最近的区域的。她们这个区域，各种生活设施完备，银行、洗衣店、便利店、打印店、餐厅等一应俱全，倘若周末，不用去教学楼的日子，住在这里的学生能连续几天不出住宿区。这都是算好了的！如此，近距离的图书馆，也算是给了和小叶一丝安慰。以后前去学习，必定是会方便很多的！
图书馆的阶梯很多，用和小叶的话说，像极了电视剧皇帝祭天时，一步一步攀登的数千节长长的台阶那般。或许，图书馆采用这样的设计，是想让学生在进图书馆的时候，有一种油然而生的神圣感。可和小叶觉得，台阶一多，肯定会有学生担忧“登梯之累”而离图书馆而去的。
图书馆的台面上，是用大理石铺就的平滑路面，墙身被反光的玻璃包裹着，周身反射出学校四周的景物来。图书馆大门两侧，是排布整齐的“假椰子树”，门口摆着两只通体银色的狮子模型。和小叶不知道那些有什么寓意，单知道学校官方网站宣传认证过，说在图书馆门前拍起照来，场景十分气派。
她们三人“虔诚”地走过步步阶梯，“虔诚”地到达雄壮巍峨的图书馆门口，并“虔诚”地想要到达馆中，膜拜珍藏其中的书籍去。
“嘀嘀嘀。”和小叶的学生卡在图书馆入口的电子识别器中，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嘀嘀嘀。”
“嘀嘀嘀。”
室友的学生卡也果断地发出了声响。
“同学，你们好！你们是今天刚来报道的新生吧。”
“嗯，是的。”初来乍到的三人，异口同声地立马给予回应。
“是这样的，新生的学生卡系统要等你们军训完之后，统一收齐，进行图书馆信息输入。在此之前，新同学还无法进入图书馆进行学习和借书服务。”站在电子识别器一旁玩手机的女工作人员，用温柔的语气，发挥着自己的解说功能。
“所有新生都是这样吗？”和小叶分明知道答案，却又尝试着确定起这个事情来。
“是的。这样做是为了提高效率，确保图书馆系统中的每一个人的每一个信息都真实有效！。”
店员的这句话，和小叶没听明白，她的两个室友也没有明白。之后，她们在明白自己不明白之后，不谋而合地互相对视，渴望从另外两颗看似机灵的脑袋瓜中寻找答案。三人的默契竟在开学第一天，就似乎达成了默契。她们相视一笑，嘴巴一撅，嘴角一撇，在谢过店员之后，转身离去了。店员？她们心里那么想，可对于给工作人员这个突兀却自然形成在脑海中的称谓，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们三人走在折返的路上，心情却不似来时那样明朗。突然间，和小叶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来自高考分数公布当晚的，突如其来的空落落的心情，那种历尽艰险热烈燃烧起的篝火在一场突如其来暴风雨中，被浇淋，被打湿，被消灭，只能无可奈何地在黑色碳木的残尸上，悠悠地冒出几缕烧焦的黑烟的复杂心情。和小叶和她的室友慢慢地走过台阶，一群群三五结伴的新生快步跑过台阶，从她们身旁擦肩，要到与她们反向而行的图书馆去。和小叶被身后大大的背景包裹着。在那个模糊不清的背景里，一群群五颜六色的彩色圆点急匆匆地经过，又慢腾腾地折返跟随；一个个黑白色的圆点慢慢地逆向经过，而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其中。那座“雄伟豪华”的图书馆就静静地端坐在大大地背景中央，在那个模糊暧昧的背景里，好似与前方远去的行人隔绝着一层厚厚的纱。
和小叶同两位室友走过图书馆的阶梯，走在阶梯前喷泉广场的大道上。广场上的喷泉正在应和着《最初的梦想》的音乐旋律，变换着舞蹈造型。据说，这里的喷泉盛大隆重，灵活多变，常随播放音乐的律动而摆出各种各样的动态造型，被学校的学子们称之为“音乐喷泉”。如果没错的话，与之同名的音乐喷泉是西安大小雁塔的著名景点，历史悠久，常年游客络绎不绝。关圻大学的音乐喷泉，虽谈不上历史悠久，也谈不上著名，但它的的确确是校园中的一处景点。每逢校内的盛大节日、领导寻访、学术交流期间，这座耗资巨大音乐喷泉常常随机应变出应景的音乐曲目，表演庆祝，以贺盛典。新生入学报到算是一年一度的学校大事件，所以，和小叶她们有幸看到了音乐喷泉在喷泉广场上连续不断地精彩表演。至于平日，为了节约水电，低碳环保的缘故，音乐喷泉都会知趣地一言不发，好好休息着。
音乐的声音惊天动地，喷涌的水泉逆向有力。
“你们打算考研吗？”王格问道，她是床铺紧邻和小叶的室友之一。她们宿舍的床铺分为两侧，靠南的一侧有一个床铺，靠北的一侧有三个床铺。三个床铺紧贴墙体，依次横向排开，和小叶在中间，王格在东边。
“我……也不确定。应该不考吧，爸妈想让我早些工作。”张云儿回道，她便是那个住在靠南床铺的姑娘。
一阵清风吹来，吹散了喷泉向上喷涌的水泉露珠。露珠凉凉的，猛地打在和小叶的脸上。
“考，一定要考！”此时此刻，和小叶清醒极了。
三
在光明的空气中呆久了的生物，倘若猛然间坠入黑暗，它定会奋力地挣扎，企图摆脱黑暗，重回光明。然而，世人皆知，“坠”为下，如若在下坠后重回，必然需要更多的付出、努力与提升，并在黑暗中随时等待，待力足之后，方可奋力一搏，重回光明。重回光明的路途，很长很长，所以，也不可避免地会很久很久。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一些生物能够重回光明，一些生物却将永远地堕入黑暗。黑暗是永恒的，光明却是暂时的。若要永远的光明，必要在黑暗中磨炼，学会判断黑暗的边缘，用强劲的毅力将自己撑起，用更高的能力将自己强固，而后，用心牢牢地抓住光明。而那些能够重回光明之生物，往会观其来处，将来处之所遇，称之为“历劫”。
现在的和小叶，自打高考分数公布开始，她便实实在在地处在黑暗之中了。她知道，此刻的自己，正在经历着一场长达四年之久的“劫”。
“你是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进去的，这个优势一定要保持。如果想发展的更好，那就去学生会，多锻炼，让自己全面发展。”
“四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一切都需要你好好计划把握，你现在落于人后，便须加倍努力。”
“过程可能会很累，但要坚持住。”
“班委，也是一种优势。”
……
亲人朋友的叮嘱与建议，一遍一遍地在和小叶的脑海中回响。从夜晚的睡梦中，绵长到另一个夜晚去。
“各位同学，大家好！很荣幸见到你们，成为你们的导员。我叫贾盛强，希望未来我们能合作愉快！”一个穿着粉色短袖，灰白色休闲裤，体型宽胖，身材不高，肤色油白，头发被发胶整理的光溜整齐的中年男子，站在大教室的讲台上，摘下墨镜，客气地说道。
报道后的第一个上午，是各个院系的新生见面会。所有的新生都必须将领取的军装穿戴整齐，一早到报到时贴在学生卡上的小纸片所指引的地点去。小纸片上除了印有新生见面会的时间地点，还有导员的名字和联系电话。中文系在近几年算不上什么热门专业，报考人数偏少，所以，整个专业新生90人连同文秘和信息计算科学专业的新生，大概一百三四数量的新生，全归贾盛强一人管理。此时，这些学生们都整整齐齐地坐在教室里，面见他们未来的导员蓝毒兽。
“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文理学院的学生主管肖晓峰，负责咱们院系的学生事务和分团委学生会的相关工作。我的办公室在学院楼304，大家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去办公室找我。”肖老师站在讲台上，向全体新生鞠躬表示欢迎。在座的新生给予肖老师热烈的掌声回应。
“小叶，你瞧，肖老师看着比导员小很多哇，居然是学生主管。报道当天，他在帐篷处安排工作，我还以为他是个超级能干的学长哩。”王格小声对坐在一旁的和小叶说道。
“或许是肖老师自身比较优秀吧！”和小叶亲眼看到了贾盛强导员与肖老师发言时，气场与言辞的差别，以及在座同学对于肖老师的掌声反映，莫名觉得肖老师身上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感。毕竟，贾盛强导员那句“合作愉快”，太让人在意了，难免令人听后，心里怪怪的。
“同学们，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咱们今天的见面会就到此结束了。下午一点，军训场地集合军训。军训期间，我将会全程陪护你们各位，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来找我。此外，如果有意愿竞选班级职务的同学，可提前准备材料，待军训结束之后，我们将以班级形式举行竞选。”贾盛强慢悠悠地站回讲台，满面笑容的看着讲台下的同学们，一时间，新生们觉得这个导员应该挺仗义。
接下来，除了军训，晚上九点回到宿舍洗漱整理完毕的和小叶，要精心努力地准备自己的竞选稿件了。她在高中阶段一直担任班级的团支书，有丰富的经验，加上入学成绩第一名，对于深受义务教育影响的同学们来说，“成绩好，当班委”的根深蒂固的思想，未尝不在投票选举中占有决定性的因素。
如此，经过分析的和小叶，决定尽全力，试它一试。
四
十五天的军训在烈日的普照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早晨五点起床，六点早操，七点早餐，七点半站军姿，十二点休息，十三点训练，六点晚餐，六点半训练，七点半练歌，九点结束……
和小叶和她的三个室友结伴而行，早出晚归。体验着她们的新生生活。
军训期间的方队，都有一个代理班长，或有自己举荐，或有同学们投票推荐。贾盛强在新生见面会的时候，讲了班委竞选的事情，讲了军训的注意事项，讲了军训之后的入学考试，唯独对于“代理班长”一事，只字不提。可代理班长，就在方队组建的时候，莫名其妙但自然而然地出现了。
那是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女生，长头发，高挑身段，会打扮，整体看起来很是亲和。在统一都是军训服装的新生群体中，她成熟的气质令她显得格外独特。在女生中间，这些穿军训服，带军帽的女生们，活脱脱成了一个个假小子，而她面部精致的妆容，与灰头土脸的假小子们相比，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十分英气的女孩子清穿之齐妃。据说，新生报道完毕的当天晚上，贾盛强以导员的身份下宿舍慰问，她自我举荐，想要为同学们服务。当天晚上，和小叶和王格、张云儿三人外出参观校园了，范朵朵与家人享受离别前的团聚，很晚才回宿舍，所以，四人均不知情。和小叶询问周围的同学们，导员下宿舍是否有重要事情通知，周围同学们有的说没有，有的直接像和小叶她们一般，整个宿舍集体活动，错过了与导员相得一见的机会。
总之，“代理班长”一事就那般尘埃落定了。贾盛强在新生见面会上就表明了自己做事公平公正公开透明的立场，所以，大家并没有什么疑问。相反，这位班长的尽心尽力，为同学们准备解暑饮料、医务补给，深得民心。
大概过了一两天的样子，这位班长身边又出现了一位与其漂亮相当的女生负责人，协助班长处理方队事务。还有一位男生负责人，协助导员处理相关事务。相关事务具体为何，初来乍到的新生们无从知晓，只知道男生负责人体型硕大，身材威武，整日跟在导员身边跑来跑去，省去了不少站军姿的训练，引得方队同学们好生羡慕。可聪明的明眼人，却总说他辛苦得很，整日整日地跟着导员处理事务，不比“站军姿”来得辛苦劳累。
具体的很多事情，除了三位负责人知道以外，其他人无从知晓。时间久了，很多同学利用休息时间围着他们闲谈，虽说没有打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但关于同学情谊这块，大家都做得很好。再后来，协助班长处理班级事务的人，越发多了起来。方队中有一两个同学公证云，通过集体拉歌期间出洋相、搞笑的方式，被大家熟知了起来。
和小叶是一个有点腼腆，不怎么爱和生人说话的人，再加上她在女生中偏高，排位置的时候，她就和绝大部分女生分割开了。同她一个宿舍的女生们因为身高缘故，都站在队伍很靠前的位置，以至于和小叶所站的地理位置，没有一个熟识之人。哦，对，她的右边站着那位代理班长和协助班长的女生负责人，她们性格开朗又爱与同学交朋友，所以，她们偶尔会同和小叶说上几句寒暄的话，但除此之外，也再无别的交集。更何况，负责人们事务繁忙，不经常在队列进行训练活动，时常是会见不着的。和小叶的左边、后边都站着男生，没什么话可说。于是，在漫长的军训期间，和小叶通常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休息的时候她就盘腿坐在地上，把帽檐压得很低很低，玩弄散落在地面上的石子，有时太累的，还会低着头、眯着眼睛，悄悄地打个盹儿。无论怎么，许是要保持沉痛心情之故，她从来不主动与旁人说话，有时候，甚至训练一天下来，她也不会说上一句话。这就造成了一个天大的误会！直到后来，和小叶才听闻站在她旁边训练的伙伴说起，当时周围很多人都猜测和小叶是不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同学，因为她总爱一个人沉默地低着头发呆。甚至，“和小叶爱发呆”还成了一个话题梗，在同学们中间流传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每天晚上，是军训方队的拉歌时间。每到此时，学院分团委学生会的学长学姐们，都会带着自己准备好的才艺来为新生们进行调动氛围的节目表演，一方面表达他们对新生的欢迎，另一方面为分团委学生会的各个部门做招新宣传。给和小叶印象最深刻的，当属注册报道期间，那位递给她学生卡的学姐和那位鼓励她留言的学长。他们才艺很多，也很放得开，据说和小叶他们教官，每年都会带文理学院的新生方队军训。这位学姐和学长，在去年的时候，就因各自的才艺，给教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与教官产生了一定的友谊。一度如此，令和小叶觉得他们在类似的方面，有着很了不起的能力。
和学长学姐们欢度的夜晚并未持续几天，新生方队便迎来了一项艰巨的任务——歌唱比赛。那天晚上，学长学姐们兵分几路：搬音响、发歌词、请老师、画道具……新生的比赛，他们居然忙得不亦乐乎。学生主管肖老师，也会在忙完学院工作后，每晚陪同新生们训练歌曲，直至结束。
“导员贾盛强呢？”每天晚上都有同学互相问类似的问题。
“他家里有事情，不得不回家处理事情去了。”每次负责人都会义正言辞地告诉询问的同学们。
新生方队的参赛曲目，共有两首。一首是校歌《我爱关圻》，另一首是由各院系根据比赛主题，自行敲定的。今年和小叶他们要唱的曲目是《大海》，据说这首曲目是导员贾盛强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才确定下来的。因为胸有成竹，所以等曲目上报学校之后，才汇报给院系领导的。
对于中文系的学生来说，音调偏高且变化较多的《大海》，无疑给他们的练习增加了很大的难度。新生们跟着歌曲唱，后来因为高音难上，又跟着邀请来的音乐老师专门为他们设计的降调曲调唱。
新生们的训练场地通常一连安排着几个方队，一到晚上的时候，所有的方队就不约而同地小声地唱起来。据说，这是为了保密歌曲，防止外泄的缘故。后来，其他方队因为练习熟练的缘故，歌唱训练的时间越来越短，而和小叶他们，却总因调子唱不准确的缘故，歌唱训练的时间越来越长。后来临近比赛，面对丝毫没有长进的新生歌唱方队，肖老师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与方队同学商定“晚间加练20分钟”。方队同学嗯心生惭愧，面对肖老师的全程陪同和学长学姐们的陪护天保桥，不假思索地接受了肖老师地建议。
可即便如此，代理班长还是以“学生太累，训练过苦”的理由，与肖老师大吵一通。同学们觉得没必要，肖老师也未与之斤斤计较。

总之，歌唱训练的那段时间，肖老师的不离不弃与贾盛强的无影无踪形成了鲜明而强烈的对比，以至于，所有人都自觉地认为，肖老师是他们的亲导员了。
当然，这话大家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明说。不然，那群被肖老师名副其实“关照”着的学长学姐们，该要吃醋啦！
五
晚间训练的间隙，来自分团委学生会的学长学姐们搬来了两张巨大的宣传展板。这两张宣传展板被五颜六色的色彩装饰着，引得充满好奇心的新生们的扎推观看。
展板上是分团委和学生会各个部门的职能简介。为了吸引更多的新生们前来了解，展板上还粘贴有各部门部长的自拍照片。为了更好的发展，更好地历劫，和小叶是要加入学生会的，她是一定要加入学生会的。所以，她也扎进人堆里，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学生会：
办公室：学生会办公室是学生会的中枢部门，是主席团与各个部门之间沟通的“桥梁”，肩负着上传下达、协调沟通、发布管理层决定的重要职责。它作为学生会的秘书，主席团的助理，在协助主席团处理学生会整体事务的工作中，发挥着自身积极的作用。其日常工作为：文书策划、活动申请、财务管理、文件备案。
生活纪检部：生活纪检部是学生会的纪律检查部门，是学院实现学生自制自律，自我管理，自我服务的重要保障。生活纪检部的工作涉及方方面面：紧密配合学院各层工作；抓好学院全体学生纪律；保证学院各层按时回寝，加强宿舍风气文化建设；维护学院各种大型工作的秩序。
文艺礼仪部：文艺礼仪部是学生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是组织和开展学院文艺活动的职能部门，本着“丰富学生课外活动，为学生创造展示自我平台”的理念，肩负着学生艺术文化生活的重任，旨在为广大学生提供一个充分展示才华和魅力的舞台。同时，主要负责全院的礼仪接待和服务工作，它代表整个书院的礼仪形象，无论对内对外都肩负着重大的责任和使命。
学习部：学习部主管学风建设和学术类活动，以营造学院的学术氛围为主，开展各种同学们喜闻乐见的讲座及活动。学习部主要负责及时把学院领导在学习动态方面的精神和消息传达给同学，及时把同学们的意见反馈给领导老师并积极地配合解决。
体育部：体育部是学院学生会的职能部门，围绕增强学生身体素质和丰富课余文化生活，组织开展学院大型体育赛事，通过多种形式和途径宣传体育的重要性，提高同学们的综合素质。
外联部：外联部是学生会联系社会、实践社会的桥梁。负责联系组织同学参与社会、投入社会的各种实践活动；负责分团委学生会赞助资金的联系与争取，确保学生活动的资金运转；对学院学生社会实践工作进行总体计划、安排、组织实施；积极开展对外交流活动。
心理健康部：心理健康部是学生会的职能部门，负责心理健康知识的学习，传播，为需要心理咨询的同学提供直通车。心理健康部积极配合学校开展各项心理活动，如心理普查、心理健康宣传周、心理电影放映、心理测评等等。同时，积极组织学院内部的心理活动，以及相关心理知识的学习。
分团委：
办公室……组织部……宣传部……社会实践部……青年志愿者协会……
中文辩论队：中文辩论队是培养辩论人才，传播校园思辨之风，并通过日常培训，培养辩手思辨精神，锻炼逻辑思维能力与语言表达能力的部门。负责承办院内迎新辩论赛、班级辩论赛等，并代表学院参加校级辩论赛事。队训是：辩理求是，论道启真。不拘一格，文理辩魂。
和小叶的目光在宣传展板上久久不肯离去，她看见了报道注册时递给她学生卡的李欣然学姐，显赫地占据着学生会办公室主任的位置；看见了前天晚上表演“钢管舞”的人气学长，在外联部部长的位置上熠熠发光；看见了中文辩论队的两位领队，带着“最佳辩手”、“校辩论赛亚军”的战绩，眼神里透着英气的目光……
“小叶，你要加分团委学生会吗？”王格站在小叶身旁询问，从她的眼神中，和小叶察觉她想要加入其中的坚定。
“嗯，要加！”和小叶开门见山，向伙伴表明了心意。
“那咱们一起吧！”
“你要加哪个部门？
“我喜欢青协，但想加入学生会呢！”
“那两个都加！我听说分团委和学生会可以同时加入，两个机构不冲突，但不能在一个机构同时加入两个部门。我要加学生会办公室和分团委中文辩论队。”和小叶斩钉截铁地对王格说道。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抉择关头，和小叶的脑子转速通常要比平时快得多。她清醒地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能准确地做出分析：学生会办公室是一个能够得到全面锻炼的地方，学生会的主要工作都能接触了解并得到提高；中文辩论队是爱好，大学之中每个人都需要一门爱好的发展；宣传部、外联部看起来也不错，但宣传部的工作技能，和小叶在从小画画的基础上早已具备，意义较小。至于外联部，和小叶不喜欢和社会上的人打交道，所以在都能够锻炼口才、发挥才能的参照标准上看，和小叶果断地选择了中文辩论队。
“小叶，学生会办公室和生活纪检部，我想加一个。听学姐介绍说炒客论坛，生活纪检部的干事们，都不用上早晚自习的！你觉得，我加哪个好哇？”王格听了小叶的想法，向小叶征求起意见来。她想找一个能够加同一个部门的同伴，但是，在选择上，她陷入了纠结。
“办公室好！”
“为什么哇？”
“听我的，以后你就知道了。学生会是用来锻炼的，不上早晚自习，不见得会是什么好事。”
“嗯嗯，那我听你的。咱们一起加学生会办公室！”
夏日的风，在宁静的夜晚吹拂着训练场地前的排排大树，惹得树枝上密密麻麻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座九月的校园里，知了早已换上行衣，开始奔赴下一个七月的旅程。天空中，只有几颗星星稀稀疏疏地坐落在云朵清晰可见的暗蓝色里，微微地眨着闪亮的眼睛。忽而，一架飞机从空中轰隆隆地飞过，打散了云层，惊吓了星星，引得大地上盘腿休息的人儿不约而同地抬头观望。

此时的月亮，看起来更加得皎洁了。可那群星星，却害羞的躲进云层中去了。
“我今年大三了！”一阵带着明显哭腔的声音从不远处图书馆的方位传来，打破了夏夜的宁静，将人儿的视线转移过去。
和小叶眯缝着眼睛，却只能看见黑色空气里，直直站立着的两个模糊人形。
“我很难受！”
“一切都见鬼去吧——”那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呐喊。
“我想要变优秀！我要好好学习！”
“我想要更加努力！做一个好人——”
几声过后，声音骤然而至，只有隐约的回声在空旷的校园中回响。场地上的方队突然之间，响起了窃窃私语地嗡嗡声。和小叶静静地坐着，心头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两位无名学姐的声音，久久不能平息。
她沉默着，在黑暗中偷偷地抿了抿流落眼角的泪珠……
六
合唱比赛在“九一八”当天，如期举行了。
那天早上，新生方队早早地便在行政楼前的广场上集合完毕，等待着领导们的入场。关圻大学的领导们，事务都异常繁忙，几乎都在新生们集合完毕的半小时之后，才悠悠地光临现场。
“同学们，时间就是生命。大家一定要注意时间的把握！一会儿的合唱比赛，大家要注意次序，按抽签顺序及时候场准备。要保持比赛的连贯性。千万不能因为某一个人耽误了时间。要知道一个人耽误的一分钟，就相当于耽误了我们在场一千多人的每一个人的一分钟。那这个人就浪费了他人一千多个分钟！这样算起来是可怕的，而这样的行为也是令人发指的……”方校长挺着自己的大肚腩，艰难地踏着一步一步的阶梯，来到大赛现场，进行致辞。他不时的停顿、点头，对自己的讲话率先表示认可。
“那您晚来的半个小时，岂不耽误我们几年时间了！”听到方校长的计算方法，方队里聪明的同学们举一反三，小声嘟囔起来。
“就是就是。”
“请场下同学保持安静！”主持人注意到迎面走来的老师朝自己使了使眼色，知趣地镇压起场下小声议论的声音。
在其他新生合唱方队都在准备享受合唱表演的时候，和小叶方队的每个人脸上却都挂着一副紧张兮兮的神情，他们右手上整整齐齐地握着的一小块蓝白相间的衣布，使他们看起来极不寻常。
那是贾盛强为他们的演唱曲目《大海》，专门挑选的演出服装。据说，前几天军训时，几个负责人被叫走，免去站军姿的“幸运”，为的就是去商量演出服装的事情了。说是商量，只不过是时间紧张，贾盛强担心不能提前运送到地，耽误了表演，而将他们几个秘密叫去办公室，商量凑钱的事情了。按说钱也不多，衣服均码，9块9包邮送，相比学生们日常买的耐克啊、三叶草什么的，实在是实惠得太多。只是，贾盛强这个人自打1984年出生起，接受到的“金钱教育”理念比较多，常常一分一厘都与人掰扯得分明。以他的性格，是万万不可能做“垫付”之举的。于是，他就精心安排他的几位“心腹骨干”去垫付这120人方队，买衣服需要的开支。接着，为了安抚她的心腹们，贾盛强神秘兮兮地告知他们，在现在这个经济发达的年代，一毛钱什么的太不值钱，找都找不来，学生们也都不稀罕，到时候问每个学生要十块钱，积少成多，挣个利息什么的。
其实，在贾盛强考虑买衣服的时候，学校专门下发了文件通知氹怎么读，告知各个新生合唱队，为避免铺张浪费，更为了缅怀先烈，不倡议购买演出服装。学院领导对于校级通知是万分重视的，第一时间就告知了自称要全权负责文理学院新生合唱比赛参赛队一切事务的贾盛强，但不知是何缘故，贾盛强偏偏要多此一举，以服装早已集资购买，即将到货，不退不换的理由，搪塞了回去，为新生合唱队争取到了演出服装。
打一开始，贾盛强是坚持让女生穿蓝白格子T恤，白色超短裙上台合唱的，他说那样有一种女海军的清新感觉，与《大海》的歌曲比较契合。几位女生负责人们都极力反对，理由均是演出台较高，风大，易走光，况且女生要比男生多买一条裙子，情商比较发达的女生们肯定会产生不平衡的心理。多事之秋，自然是越少越好。
就这般你推我扯，直到距离合唱比赛仅剩4天的时刻，几位负责人才艰难地在贾盛强的催促下，每人从自己的生活费中扣除了部分，垫付出演出服装的钱款来。
“你们都给我集中注意力，时刻准备着！一定要听我口号行事！等我让你们换装的时候，你们迅速将演出服装套在身上，按排练好的次序依次上台！”贾盛强一脸严肃，他左看右看，发现周围的新生合唱方队像约好了似的，都整齐穿戴着清一色的军训服装。和小叶观察着贾盛强的表情，在他的表情中，和小叶察觉到了一丝不动声色的尴尬与懊悔。
“大海啊，大海。就像妈妈一样……”
和小叶他们在一片参杂着嘲笑、吃惊、好奇……的目光中，演唱了起来。台下的评委和观众们一脸疑惑，他们不知道《大海》到底与“九一八”勿忘国耻，振兴中华的主题有什么神秘的关联；台上的文理学院新生合唱队成员们也一连疑惑，他们来到参赛现场的时候，才知道他们要参加的爱国歌唱比赛，不是高音合唱比拼。
当最后一句歌词艰难地唱出后，和小叶的脸变得通红，比女生勿闯进男厕所的情形下，还要火辣红通！和小叶不敢看评委们的眼睛，也不敢直视台下一千多名听众，她只好埋着头，将眼睛的视线移向了一旁。突然，她轻声一笑！原来，周围同学们的脸颊，也和她一样的红彤彤。
文理学院合唱队退场的时候，全体成员都不约而同地跑步下台了，就连队伍后面，被贾盛强专门请来举着画着大船的泡沫板摇来摇去，烘托氛围的“久经沙场”的几位学长，也用泡沫板挡着脸，跑了下去。
当时，全场一片沉默，没有一如之前的谢幕掌声。除了台上不断跑动下台的方队人群，提醒着时间的流动外，整个空气都如同定格在陈列在博物馆中的画卷里去了。
从演出台回到观众席，文理学院合唱方队的氛围，明显在每个人的努力下，低沉了很多。他们仿佛变成了一滩即将发臭，无人关照的死水，直愣愣地勾着飘在他们头顶的低气压。他们一直沉默不语，只有一旁的交谈点缀着些许的生气。
“诶，倒数第一是哪个院？”
“文理学院。”
“文理学院是哪个院？”
“就是那个举着个大船摇来摇去，非要变装唱《大海》的院……”
七
说起贾盛强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那是在任何单独的一件事情上都无法得到深刻认知的。若要深入地了解他，就必须在很多件事情中总结出一定的规律来。军训期间的另外一件大事，就让新生方队的每一个人对贾盛强多了一分了解。
在开学之前，为了让新生们在入学之后能够踏踏实实、脚踏实地地进行军事训练，学校官方公众号就以学校的名义将军训过后，会为军训期间表现优秀、训练刻苦的新生颁发“优秀先进个人”校级证书的消息公开告知。
证书都是要争取的，更何况是校级证书！自打看到那条消息开始，和小叶就下定决心，做好了艰苦奋战的准备。对于此时正在经历“历劫”的和小叶来说，“言出必行”似乎成了她永远恪守的准则。
“小叶，你怎么不去买饭啊！”王格端着一碗重庆小面，回到小叶她们约定好的位置，却发现和小叶脸色刷白，眉头紧锁。
“没事儿，你吃吧。我等着你！今天肠胃有些不舒服，吃不下饭了。”
“哎呀，那怎么行！可别是肠胃炎了呀！咱们方队最近几天，因为肠胃炎病倒了七八个人，你可不能耽误了！今天下午请个假，去医院看看吧，不要训练了。”
“没事儿没事儿，我能坚持的。开学的时候专门在家预备了治疗肠胃不舒服的药，晚上回去吃几片就好啦。别担心啦！”和小叶有气无力地说着话，连声音都比平时要小很多。
“朵朵之前也说没事儿，不就晕倒了嘛！还是导员把她抱去医院哩。你看她严重的，导员陪她在医院呆了六七个小时，现在在宿舍休息五六天了，也没见好！”
“没事儿啦，况且，我可不想因为请假，被登记在册。那样，就没有参评‘先进个人’的资格了。”和小叶将筷子递给王格，示意她赶紧吃饭。
下午的太阳，火辣辣地烘烤着水泥地，将水泥地烘出了太阳的温度。此刻，方队中的每一位新生都带着一副义无反顾的神情，面对着火辣的太阳，保持着军姿站立。新生们站立在火热的地面与火热的太阳之间，被火热地面与火热太阳生成的蒸汽烤得头昏脑涨，汗珠不停歇地从他们的额头滑落，流过脖颈，流到军绿色的衣服中去。汗珠热热的，从微微冒着蒸烟的头顶出发，流过被太阳烤得有些发疼的肌肤，竟有一丝丝解暑的凉意。十多天的训练日子里，方队的每一个成员从来都没有像站军姿的时刻那样，如此期待着汗水浸湿的衣服，去感受太阳恩赐他们的汗水，在蒸汽腾腾的空气中，带给他们的唯一一丝“凉爽”。
和小叶将双腿绷得更直了，她高昂着头，直面能量正盛的太阳。不一会儿，她的眼睛便被太阳照耀得冒出金色的火星儿来，之后，她顺其自然地微微将眼睛合上，看着眼前的阳光在上下眼皮的阻挡下，由金黄色变成暗红色。她不加间断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类似的过程，企图转移肠胃不舒服的感觉。为了能避免请假，她便在呼吸一口就感觉烫热的空气里，熬磨着下午的训练时光。
许是和小叶的坚持被感动了，亦或是和小叶的认真刻苦被教官看在了眼里，到了晚上，稍微好转的和小叶便作为其中的四分之一，被教官挑选去参加军训汇演时，由各个方队的优秀标兵组建的校级首发方队了。
标兵就是“先进个人”。这是西岐大学的规矩。只是教官们认为“标兵”更适合军训方队的称谓，便一直这般称呼了。而标兵方队，就是为了检验标兵的合格程度，在标兵方队中做好训练，走到最后，才能得到“先进个人”的校级荣誉。那是来自教官与导员老师们的双重荣誉，是由教官选定，由长官审核，由导员认定的荣誉。
“标兵是方队中训练最优秀、最刻苦的，是一个方队的门面，千万不能给咱们方队丢脸！”临行前，教官给四位优秀标兵郑重地说明，眼神中透出一个军人的坚毅。
到达训练场上的和小叶，一下子便注意到了那位在开学典礼上讲话的教官长官，也就是学校军训期间所有教官们的上级领导。听到这位“上级领导”用响亮的声音，通知他们将亲自作为教练员训练标兵方队，并实行加训制度时（加训制度，说白了就是比一般方队训练的队伍时间要长、训练量要大），和小叶才明白，一位优秀标兵，一位先进个人的殊荣，有多么的珍贵与难得。
日子就在训练与加训训练中，一日一日地过着。和小叶也因为特训的缘故，逐渐将对军人的信仰转化为源源不断的拼搏动力，不断在历练中成长着。她变得肯吃苦、肯坚持、不怕累、不怕晒，并学会在心中感恩着教会她“大学第一课”的教官们。
可世事难料，完成训练的和小叶，并没有拿到她应得的荣誉。与她一同训练的三位方队标兵，也未见得属于他们的荣誉证书……
“你本事大，你训方队啊，我不管了！什么都你说了算，明天汇演，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方队训练的最后一天，教官和悠悠而来的贾盛强吵起架来。
教官甩下一句话便离开了，贾盛强则坐在肖老师带人通过赞助为新生方队准备的帐篷之下，不紧不慢地喝着坐在帐篷下因病观训的范朵朵递过去的，从团学会学长们为新生们搬来的纯净水桶中接的茶水。
贾盛强无疑是一个十分会拉拢人心的人，看到他的三位方队负责人为他鞍前马后的辛劳，他果断地将“先进个人”的四个名额，分给了他们三人一人一个。当然，他们三人也的确辛苦，这些同学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军训期间，他们三人整日为了导员的事情奔波劳苦，甚至繁忙到不能去参加方队训练，不能和同学们一同在太阳底下同甘共苦地站军姿，想必心中也是万分难过的。剩下的一个名额，贾盛强给了军训了不到五天，之后便一直坐在帐篷休息处“观训”的范朵朵。观训，就是因病无法训练的人，也要按时出勤，在帐篷处进行观摩学习。说白了，就是坐在一个地方，看别人站军姿训练。当然，贾盛强的理由是令人心服口服，无话可说的。他说，范朵朵身体不好，在其得了急性肠胃炎，不能参加军事训练之后，即使是在老师父母的劝说下也态度坚决地拒绝回家，留在学校进行观训。这样艰苦奋斗，不怕吃苦的精神值得所有人学习，所以“先进个人”的荣誉，非她莫属。

贾盛强把一切解释得顺理成章。在他的说辞里，他将“优秀标兵”与“先进个人”的定义加以严格意义上的区分，将四人的获奖理由像一年一度的“感动中国十大人物”节目中的宣读推荐理由的白岩松一样，声情并茂，声泪俱下。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理所当然的，四人的名额，也是分毫不差，不多不少的。
但有荣誉，就会有争抢，有争抢，就会有不服。方队中不知哪位神通广大的同学，偶然得知了贾盛强悄无声息地将四人名额上报的消息，对范朵朵的名额向文理学院学生主管肖老师提出了质疑意见。肖老师在得知消息之后，立马展开调查，及时向教官了解情况。可一问才知，教官对四人名额之事全然不知。通常情况下，“先进个人”名额的上报，应由方队导员首先从教官精挑细选的方队标兵中选择，选择之后，再与教官沟通，做最后的敲定。但敲定并不代表着万事大吉，而是应在方队新生群体中进行三天公示，若无异议，再进行上报。新生的荣誉名额都是由新生导员负责的，应该谁得，不应该谁得，导员是其中话语权最高的人。可显然，院系的监督举报渠道，在某些程度上限制了贾盛强的自由发挥。
“你们知道‘先进个人’选举这件事吗？”肖老师亲自下方队，做起了基层调查。
“不知道。”被秘密叫去调查的新生一号说。
“那这四个人的名额，有进行公开公示吗？”
“没有。”被随机抽点去进行调查新生二号说。
“你认识范朵朵吗？”
“不认识。”新生三号回答道。
“范朵朵在军训期间的表现怎么样？”
“好像不怎么样。她整天都在帐篷下坐着观训，但也不认真看，总是和帐篷下值班的学长学姐们闲聊，有时候导员来了，就和导员闲聊。”新生四号说起了看法。
……
等新生二十五号结束发言之后，肖老师毫不犹豫地向学院上报，取消了范朵朵的名额。
贾盛强无话可说。
名额取消了，可再也没有增加的机会。和小叶他们四人接受了加训，却在贾盛强的定义分割下，成就了他人，当了一次有苦说不出的炮灰。
“那就是教官的一厢情愿，偏僻理解。如果都按照他的理解，全天下的奖项还有什么区别。学校又不是他开的，荣誉证书又不是他印的。当初你早点给我打声招呼，我就考虑你了！”许多天后，贾盛强对和小叶解说起这件事件来。解说中，他大谈对教官的不满和对肖老师的不屑，企图从精神上给和小叶上一堂他专属的思政课。
可和小叶在心中反复思量，她告诉自己，如果时光重来，她依旧要努力训练，即使结果依然与今日相同，她也坚决不要给贾盛强“打招呼”！
八
教官真的走了！
在军训结束的前一天，和小叶他们方队的教官因为贾盛强的自作主张而愤愤离去。可即便如此，方队的同学们在经过集体商讨后，还是决定要坚持训练，并希望争取能在第二天的新生军训报告汇演上，拿一个“优秀方队奖”来回报他们大学第一课的老师，同时，也为为期19天的军训，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正步——走。”文理学院新生方队中出现了一声响亮的男声。
“一二一，一二一……”文理学院新生方队出现了集体的口号声。
铿锵有力，整齐划一。
“踏——踏——踏——”文理学院新生方队整洁响亮的踏步声，在训练场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方队中，每一个人都极力发出了属于自己的最强音，他们一位位，一个个比平日里更加努力更加认真。他们渴望用团结的力量，为半个多月的军训生活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他们知道，教官一定正在某处认真地接收着他们的训练成果。
“下面，向我们迎面走来的，是来自文理学院的新生方队。他们高昂自信的雄姿，正在用实际行动，向我们诠释着文理学子的意气风发……”军训报告汇演的音乐，将田径场上的空气渲染的异常热烈，主持人站在观展台的一角，用感情饱满的语调宣读着文理学院的方阵简介。
“正步——走！”响亮的男声再次穿透空气，在大大的操场上升起，声音传播得很远很远，在远方厚厚的墙壁上发出清脆的回声。回声顽强地穿过空间，越过时间，回到它生成的地方，与它的原声浑融一体，重重地盖过充满整个田径场的欢快音乐声。
“踏——踏——踏——”文理学院新生方队再次发出整洁响亮的踏步声。
“敬礼——”
“踏——踏——踏——”
“首长好——领导好——老师好——”又是几声响亮整齐的呐喊。
“礼毕——”
旷大的田径场被来自各个院系的新生方队装填着，随着文理学院新生方队报告汇演的结束，全场瞬时响起了由衷而发的雷鸣般掌声。和小叶感觉到，在田径场最中间靠前的教官方队里，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仔细地观看着文理学院新生方队汇演的一举一动。
“下面，有请陪伴我们十九天训练的亲爱的教官们，为我们献上合唱曲目。”主持人说到“亲爱的教官”时，语气中透露着难掩的激动。主持人说出“亲爱的教官”时，田径场沸腾起激烈的欢呼声。
“踏——踏——踏——”
“敬礼——”
“礼毕——”
“听吧新征程号角吹响，强军目标召唤在前方，国要强，我们就要担当，战旗上写满铁血荣光……战旗上写满铁血荣光。”教官们在教官方队中唱喊着，新生们在新生方队中跟唱着。教官们望着新生们，新生们看着教官们，在他们的眼中都闪烁着坚定的目光。和小叶也在下面小声跟唱着，她凝望着教官方队，望着教官们一个个严肃、满怀信仰的神情，眼神越发的坚毅起来。一声声歌声响起，穿透天空。突然间，她似乎明白了，教官们在军训第一天时，一字一句教他们学唱《强军战歌》的意义。
此时，肖老师站在离文理学院方队不远处的位置，贾盛强与他并排站着。他们一个目光坚定，一个目光迷离，一个情不自禁地跟唱着军歌，一个低头应付着消息繁多的手机短信。
“敬礼——”
“礼毕——”
“全体教官，向右看齐，向前看。向右转，跑步走。”熟悉的号令声，在教官们歌声落下的时刻，从教官长官的口中突然蹦出。全体教官收到命令，迅速反应，步调一致地快速跑离操场。
一辆校车不知从何冒出来，堂堂正正地停在教官队伍的面前。
“全体上车！不许回头！”一声沙哑的口令从教官队伍中突兀地出现。之后，教官队列一个个绿色军装，一排排、一列列、一个个，消失在校车大开的车门里。他们不知，一位位高大的背影后，凝聚着田径场上几万新生的目光。
“同学们，恭喜你们的大学第一课，顺利结业！”教官长官站在观展台的中间，在确保教官队伍的全体成员顺利上车之后，他用力地举起右手，敬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军礼。然后，他的身体跟随着目光，从田径场的东侧扫向田径场的西侧，那个醒目的军礼，就从田径场的东侧敬到田径场的西侧，送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去。
礼毕！向右转，跑步走！教官长官的军靴在安静的田径场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全体新生们屏住呼吸，注视着教官长官的军靴向右做出九十度分毫不差的转体，而后，双手迅速收并在腰间，踏着“一二一，一二一”的节奏，朝田径场门外停靠的校车跑去。
田径场上，空留下一片沉寂。
“康教官，不要走！”突然间，一声呐喊划破沉寂。微风吹过田径场，将带着哭腔的声音吹散了，吹到每一个新生的耳朵中去。
“教官，我们爱您！”又一声有力地呐喊，牵动着全场学子的心。
“教官，一路顺风——”
“我们永远都会记得您！”
……
一声、两声、三声……
田径场上的声音，像一瞬间被点燃的冷火，在空气中越发得密集起来。绿色草地上的军旅色服装，像被火焰温暖而融化的碧水，带着清脆的歌声，朝黄色校车的方向汩汩流动。黄色的校车，听到了临行的歌声，它轻轻的发出口号，承载着军绿色的源泉，向远方驶去。它的身后，那汩汩的碧水沿着它的脚步，生生不息，跟着它的节奏，涌流不止……找寻着守护他们的军绿色源泉。
“文理方队的都不要动，保持队形站好！”贾盛强的一声号令，硬生生地将文理学子们从离别的悲痛中拽出。“有什么可哭的，过几天你们连你们教官长什么样都全忘光了。等大四你们毕业的时候，我不带你们了，有你们哭的时候。”贾盛强阴阳怪气地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盯着队列中哭得稀里哗啦的女生说道。不知作为导员的他，在是安慰，还是在嫌弃。
田径场上的风不知趣地越刮越大，竟将和小叶的眼角吹出湿漉漉的咸水来。和小叶呆呆地站在原地，微皱着眉头，朝着教官们离去的方向，在心中恭恭敬敬地敬礼。
晚上，一组关于军训报告汇演的现场照片发布在学校的公众平台上。其中，有一张照片的浏览次数以绝对的差距，位居点击率榜首。
照片中，前面的新生们围拥着校车，后面的新生们狂奔向校车。最前面，教官们一个个将身子探出校车，和涌来的新生们握着最后一次手。最后面，新生们一群群向校车跑来，一个因过快的速度，重重地摔向地面；一个因满怀的希望，快速地重地面爬起。新生们的眼圈红红的，教官们的眼圈也红红的，他们红红眼圈制造的滚烫眼泪，不绝不息，在握手的时刻，将照片浸透在湿漉漉的离别里……
- 完 -
（此文刊登于文学双月刊《漯河文学》2018年第7期）


卢颖：在读大学生，漯河市作协会员，漯河市网络文学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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