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朐奇石】张克奇：寻石记-临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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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 石 记
作者|张克奇
真是想不到，近年来我竟然与石结缘。
我所在的鲁中临朐，地面虽不大，乾坤却不小，很早就以红丝石闻名于世。此石温润如玉、纹理如丝、红黄相间、色泽艳丽，用其做成的红丝砚唐宋时期就颇负盛誉，长期位居四大名砚之首。上世纪八十年代发现的临朐彩石，色彩绚丽，能呈现出各种形象逼真的图案，惹得世人趋之若鹜，不仅很快风靡全国，并且走向了海外。有才情者赞之曰：精美的石头会唱歌。凭借这些独特的资源，西川茂临朐享有了“中国观赏石之乡”的美誉。
县内那些大大小小的奇石市场，我也曾去过几次，各种体型不一、面貌各异的石头琳琅满目，有的以奇形取胜，有的以色彩夺目，有的以图案招眼，确实让人心生喜欢，同时也愈加惊叹大自然的造化之功。但喜欢归喜欢，赞叹归赞叹，因为价格不菲，并没有产生贪恋之心，看过了也就看过了。想欣赏的时候，就再去，反正近在咫尺，拔腿就到。有时也会在心里安慰自己：世间的一切事物，原本就没有完全彻底地属于一个人的，只要能看在眼里记存在心里就行了。
前年春末夏初，几个朋友约我去一位石友家里喝茶。此人姓王，经营奇石已三十余年，在全国赏石界颇具影响力。为了便于存放那些宝贝蛋子，他特意在城南买了一块地狗眼看阴阳，盖起了一个大院子。一走进那个院子，真是踏入了一个石头的世界。那些奇形怪状、色彩斑斓的石头，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大者如磐，小则可握，有的似腾飞巨龙，有的如雄鸡引吭，有一块虽然仅有拳头大小，其形态却犹如鹰击长空，颇具气势。颜色杂糅赤橙黄绿青蓝紫，呈现山水、人物、飞禽走兽等，形象极为逼真而又浑然天成。与之久久对视，物我一体、两相融合，真正体味到了陆游所说的“石不能言最可人”那种意境。
进屋与主人品茗对谈，感而慨之，人人都称赞他的慧眼独具，玩石头能玩到这般层次，同时也望石兴叹，埋怨自己囊中羞涩不能与石为友。没想到老王却神态淡定地告诉我们，他那满院子的石头中粮彩云居，至少有三分之一是自己去山岭沟壑里捡来的。闻听此言我们几个立马面面相觑，心底同时升腾起一股热火，央求老王带我们去那些出产宝物的地方游览一番。老王善解人意，当即掏出手机婉言辞掉了一个饭局，备好水和一些简单的物什川南人才网，就开着他那辆刚买来的悍马拉着我们出县城南去。
行驶了十来公里，我们就到了一个叫老崖崮的地方——临朐红丝石产地。虽然我早就知道红丝砚为天下名砚，且距离它的产地如此之近，以前却从没到过这地方，想想真是汗颜。老王前后左右审视一番，带领我们下到一个深坑里，在一片乱石之中来回翻检，边翻检边给我们讲解红丝石的质地、特点，以及它的前世今生。由于多年的疯狂开采，加上能产红丝石的地面又不大，如今红丝石已经极少，再挖非得用大型机械挖到十几米深不可。如此费时费力费钱，好不容易挖出一块侯建平，主人是绝不会漏掉的。所以我们翻检了将近两个小时，也没能所愿。尽管如此，我却毫无遗憾之情，因为我终于来到了红丝石的产地，知道了关于红丝石的很多知识和故事，并且得到了一块上面有山水花纹图案犹如一幅泼墨山水画的石头。
时近中午，我们在一家路边羊肉馆匆匆喝了一顿全羊汤，接着向下一个目的地进发——国老坪山，一个出产彩石的地方。之所以取名国老坪，据说是秦朝时有一位国老到此山拣过石头进贡给朝廷，赢得龙颜大悦。改革开放之后，玩石赏石之风逐渐兴起，紧靠国老坪的崔册村里老吴突然想起老人给他讲过的这个故事，决定上山寻石。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数月的苦苦寻觅，他终于在山上找到了一种色彩斑斓、带有各种图案的石头，后经专家鉴定，这就是珍稀的临朐彩石。消息一出，附近村民蜂拥上山寻宝，稍加切割、打磨，石头上就呈现出线条清晰流畅、色彩丰富的各种物象：有秀美的行云流水、山川风物，或是古今人物、走兽飞鸟、花鸟鱼虫，如画似诗，极富神韵，让人遐想无限。一块带有“姜太公钓鱼”图案的巴掌大的石头，被一位韩国客人以8千元人民币买走，引起震惊；一块有着《香港地图》图案的彩石在一次拍卖会上以42.9万人民币成交美啦张博，创造了当时国内奇石价位最高纪录；有个玩石者居然凑齐了《红楼十二钗》，个个形神兼备、惟妙惟肖，让人叹为观止，给多少钱都不卖。
我们去的时候，国老坪上的彩石早已被挖掘殆尽，只留下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坑，盲人眼睛般空洞着。跟上山劳作的村民交谈，得知当时村子里家家户户都靠石头发了财，最疯狂的时候，山上的采石人昼夜不绝，十几年下来，整座山被翻了好几遍。如今，再到这里寻觅彩石已是千难万难。虽然如此，还是经常有人前来碰运气。他们背着水壶和食物，常常在山上一转悠就是大半天，或多或少总会有点收获。带我们前去的老王以前没少在这里拣拾到好石头，如今还会时不时地来这里转悠转悠。
第一次去国老坪，我拣得石头三块，两块巴掌大小，一块长30厘米、宽20厘米左右，皆有山水图案，极为高兴。同行者亦都有收获，皆大欢喜。下午五点回到县城，老王直接把我们拉到了一处奇石加工店，让店家对我们拣拾到的石头进行打磨、上蜡，配上木头底座，约好一周后来取。活到四十多，经历过不少事情，原本已修炼成了对事对物都能坦然面对、不急不躁的心态，如今却这因为这几块石头，度日如年起来，第三天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偷偷去了奇石加工店，一问才知刚刚打磨完，还未上蜡。我细细端详那几块被打磨好的石头森林大第，图案愈加清晰、有趣，心里的喜悦便又增加了几分。余下的几天更觉时间漫长，什么事情都无心去做，就连文章都写不安稳，但已不好意思再去，只好望眼欲穿，备受煎熬。好不容易盼到朋友打来电话，立即狂奔而去。一看到那石头，顿时狂喜得手舞足蹈起来。一家人就要请王某喝酒，一喝就喝了个老高。回到家里，小心翼翼地把那三块石头摆放在客厅里最显眼的位置，仔仔细细地端详过来端详过去，时而引颈张目，时而缩脖眯眼，越端详越觉得有意思。一连数日皆是如此痴相。妻子就笑着骂我：当心让它们把你的魂给勾去。儿子也跟着起哄：就像多值钱似的！我借此教育儿子：内心的快乐，是不能用金钱做衡量的；世间最难得的，就是心里的一个喜欢！
就这样，我跟石头结下了不解之缘。只要一有时间，就去山顶沟底寻石。朋友有时间一块去，朋友没时间自己去。天气好时去，天气不好时也要去。时间紧张时去近处的老崖崮，时间宽裕时去远处的国老坪。一开始贪心重，看到稍微有点形状有点图案就要着，每次都拉回半后备箱来，实则大部分复而弃之。后来就逐渐有了经验，不再贪多，不再剜到筐子里便是菜，而是学会了选择，学会了舍弃。想想这过程挺像人生。年轻的时候，什么人都想结交，什么东西都想要，随着年龄慢慢增长，才知道了要学会做减法，年纪越长减去的东西越多，减去的越多生命就越精爽，越轻松，越本真。看看周围，很多人被永无止境的贪婪欲望之鞭追撵得天天奔命，以至于到头来自己竟把自己给压垮了。也有的人想要的太多，什么好东西都想揽进怀里，都想据为己有，殊不知人人都如一个器皿，各有各的容量和限度，填充的太多太快了也未必是好事。物极必反嘛。
因为时不时地就会生发一些感慨，再到后来，上山爬崖就不再仅仅是为了拣拾石头，寻求锻炼和野趣、获得天地顿悟的成分逐渐多了起来。如此一来，常常收获微小甚至空手而归，却亦愈加乐此不疲，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有一次在老崖崮，我们几个寻寻觅觅一上午却一无所获，正要打道回府，我突然发现一个地堰上有块石头不错，上面的几棵树木图案不但清晰，而且颇具古意，就像一幅仿古画，并且，石头的右下方有两团红色，像极两只红狐在嬉戏。发现此石，我一时欣喜若狂，同时又犯了难为：石头是人家用来修砌了地堰的，要是得之必然要毁掉地堰，可要是就此放弃又实为不甘，这该如何是好？几个人经过集思广益，决定毁堰取石，同时从车上取来纸笔和一个空矿泉水瓶，由我拟稿，由写字最好的刘兄写下一张纸条：我等三人寻石至此，在你地堰上发现佳石一块，得之则毁坏地堰，必然问心有愧，弃之则心有不甘，必然耿耿于怀。经三人合计，决定毁堰取石。今留下一百元钱，劳您重修地堰。得之你幸，不得勿怨。同时敬告有拾取此物者勿生贪婪之心，如此善莫大焉！落款为我的姓名，并附有我的手机号码。纸条写好后，连同我的一张百元大钞一块放进瓶子里，用一根细绳绑在地中央的那棵小树上，在频频回首中打道回府，一路上谈论到可能发生的数种情形。
整整一周，此事并无任何音讯，我们三个决定周六下午再去一看究竟。到得那里，看到那树上仍绑有一只瓶子，不过已不再是我们所为的矿泉水瓶，而是一只硕大的饮料瓶，内有纸条一卷。我们急忙取下阅之，只见上面写着：三位仁兄：所留纸条、钱款均已收到。你我虽未谋面，但已知你们都是良善之人，所作所为令人尊敬。如若不弃，请到寒舍一叙，随时恭候光临。后面写有“老崖崮村老姚”和他的手机号码。我们几个大为惊讶，甚觉有趣，决定立即联系前去相见。电话一通，说好时间地点，我们直奔老崖崮村而去，十几分钟就到。老姚家住村头，紧挨一家小卖部，非常好找，我从车上拿出一提秦池酒算是见面礼。进入大门，老姚热情相迎，进屋品茶，相谈甚欢。原来这老姚是一位退休教师，闲来无事，每隔几天就到山上和自家地里转转，发现我们留给他的纸条和钱款后觉得挺有趣，就同样以纸条相约见面详聊，成就了这一段奇缘妙事。一壶茶喝罢，我们要走，姚老师却连拖带拉地非让我们吃了饭再走，正拉扯着饭店里已送了菜来，想来他早已预订。菜既送来，再执意不肯必然会辜负人家美意，只好各自重新落座，喝了一个高兴。喝高了姚老师还不忘把那张百元大钞拿出来，非要完璧归赵，我不要他就说我看不起他。自此我们就跟姚老师成了忘年之交，每年都要见几次面喝几次酒，趣味很是相投。没想到以石为媒，竟然造就了这一段人生佳话。
去年秋日里的一天，我去五井镇访友未成，顺便到莲花山上寻闲情。莲花山盛产奇石道夫·龙格尔，皆庞然巨大紫霞湖畔，不论是竖立还是横卧，动辄一二十米，上百吨重。有的玲珑剔透，有的古朴丑拙；有的呈现多种形态，有的什么都不像，就是看着享受。站在山顶俯瞰，巨石耸立，百状千奇，如林似森，蔚为壮观。天下奇石，种类繁杂，多被人把玩于股掌或装点于居室。莲花山的石头，不宜小趣，只造大境，年复一年被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全国各地，或安放于公园，或置身于广场。一石成景，众人惊叹。莲花山由此声名大振，逐渐形成了全国最大的风景石市场，日日接待着南来的客北往的商。
溜达了大半上午，腿脚和眼都有些累，便坐下来与一位正在石坑里忙活的中年汉子攀谈神探阿蒙。始知众人都眼红着他们靠卖石头发了大财，却不知挖掘石头竟是如此艰辛。谈话得知，那汉子居然已有二十多年的采石经历。问其体会，汉子憨憨一笑：干这营生，最讲究的是一个石缘。若是和石头缺缘少分，一辈子也挖不出块好石头来。我有些诧异：满地下都是石头，怎么会挖不到好石头呢？那汉子见我好奇，干脆停下手中的活儿，点起一支烟魏依曼，给我讲解：石头多是不假，精品却少，人的眼睛哪里看得清地下的事呢？挖石头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全凭运气。我还是坚持己见：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肯挖，总能挖到好石头嘛！那汉子爽朗地笑起来：这话用在别的地方管用，用在挖石头上可就不灵喽。当年和我一时采石的十几个人，有的一年就能挖出好几块出色的，简直发了大财，有的这么多年了连一块像样的都没挖着，挖出的石头只好论吨卖，也就挣个辛苦钱。人是有灵性的，石头也是有灵性的，需要对缘分呢。
仔细想来，那汉子说的的确在理。往大了咂摸，世间的人人事事，哪一样不讲究一个缘分呢。缘分一到，水到渠成，有缘无分，或者是有分无缘，都麻烦着哩。


张克奇，已在《散文》《雨花》《文学港》《黄河文学》《山东文学》《四川文学》《散文百家》《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中国铁路文艺》等百余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100余万字，出版散文集《在黑夜里醒着》《和一棵树说了一下午话》。获《读者?原创版》最受读者欢迎的文章、山东省五一文化奖、山东省优秀散文作品奖、齐鲁文学作品年展奖、山东散文30年创作新锐奖、风筝都文化奖、潍坊市文艺精品工程奖、临朐县文化艺术政府奖等多项奖励。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潍坊市首批签约作家。现任临朐县文联副主席、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