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作家】龙雪哲：岁月依依的怀念-乡土文学

岁月依依的怀念
少儿不知养育恩，读书不知教书苦；老大依依何处寻？
岁月悠悠才怀念！人生不重来，但愿人长久……
——题记
之一：难以忘却的探院
人生成长的许多转折点，往往发生在不经意间，细节决定方向，行动决定成败，灵感决定命运！在我沧海桑田的心路上，永远忘不了那次探院，它使我一个内向懵懂的小孩变成了外向豁达的大人，开始新的人生……
我上初中那年的冬天，妈妈积劳成疾住进了医院。从我记事起思乡曲简谱，好像妈妈从未离开过家，现在几天不见，我有点不习惯，很是想妈妈，可是想归想，嘴上就是不说斗锦堂，幸好奶奶发话，我和哥哥跟着奶奶才去医院探望妈妈。
崎岖坎坷蜿蜒的山路上，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洒，我们好不容易走到医院，病房里挤满了人。我和哥哥见到妈妈，本来有好多话要说，可是看她脸上没有往日的神情，好像很痛苦的样子，便把想说的话收起来了，倒是见了三姑六姨亲热乖巧地喊着，因为那时交通不便利，亲戚难得见面，所以显得很亲切。
客人走后，妈妈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了，有气无力地说：“崽崽啊，你们在家里从不喊妈妈，现在妈妈都躺到医院里了，几天不见，也不喊我声妈妈……”说着就昏迷过去了。
打了针，吃了药，妈妈的病似乎好了些，哥哥站在床头木纳地呆望着，我便扑过去喊道：“妈妈，我想您，您快回家吧！”
不料妈妈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拉着哥哥的手，抚摸着我的头，轻言细语却很严肃地说：“妈妈不在家，你们要听奶奶的话；到了学校，你们要听老师的话；妈妈恐怕……”
听到这话，我幼小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说不出什么滋味，就是怪怪的难受，甚怕失去妈妈，忽然脑子里全是妈妈忙忙碌碌的身影，每天清早就起床，挑水、生火、做饭、煮猪食、叫我们起床，作为妇女队长白天出工领着妇女们劳动，晚上还要剁猪草、洗衣服、补衣服、唱秧歌，好像陀螺似的团团转、从未停息过，可我们还怪她怠慢，这不行、那不好。想着想着，我不知怎么的心里直想哭，不由自主地扑在床前说：“妈妈，您的病会好的，医生说吃了药就好了，您回家吧，我熬药服侍您！”
“傻孩子！你的任务是读书读书再读书！将来走出穷山窝，再回来建设好家乡！”妈妈说着把我搂在怀里，甚怕我飞走了似的搂得紧紧，又亲着我的脸。我长这么大了，还让妈妈亲着，多不好意思了！妈妈却笑了，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多了。
风雪停了，天色不早了，离开医院时，我遥望山里那亲切的家、熟悉的家乡，觉得自己忽然长大了似的，仿佛懂得了不少道理。是呀，妈妈含辛茹苦为我们操劳，现在病得很重，对我们放心不下，可我们连声安慰的呼唤，也不叫一声，妈妈能不伤心吗？不仅病痛而且心痛啊！以后，我一定要多喊几声“妈妈”，把妈妈的病喊跑才好哩！
后来，庆幸妈妈的病好了，可我的心病没好体热边缘，我总是后悔那次探院时为什么不喊“妈妈”？从此，我发奋读书，不再内向，见了亲人、乡亲、老师、同学、一般熟人、有时候生人，都主动打招呼。再后来不经意间，我便养成了见人打招呼的习惯，形成了外向豁达的性格，人际关系越来越亲近，朋友特别多杨九红，生活工作都快乐……
之二：刻骨铭心的记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沧海桑田的心路上，总是闪现着亲人的音容笑貌和刻骨铭心的故事，时常鞭策着我的人生旅途。
记得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妈妈重病在床，全家人忧心忡忡、忙个不停，沉浸在生活窘迫的阴霾里。
新学期开始了，昔日的同伴各奔前程，我是多么地羡慕和盼望读书啊！然而家里穷，父亲早已安排了我的命运，并且安慰我说：“山里人认得几个字就行了，跟你三表叔学点铁匠活，说不定将来还能当师傅哩！”父亲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希望我学门手艺谋生，也好减轻家里的负担。但那时，我只想读书，将来走出这个穷山窝。没想到，我和父亲吵起来了，吵到晚上，已是水火不相容，父亲大发雷霆：“你有种就给我滚，永远别进这个家门！”
当时我想：宁可死在外头，也不愿再见父亲，只是难为了奶奶、妈妈和兄弟姊妹的情份。一气之下，我把口袋里的伍元钱，那是我勤工俭学准备读书的钱，捧到奶奶面前，又向妈妈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就冲出了家门……走出村口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行动的艰难，黑压压的群山围住了我，饥饿的感觉和虎啸猿啼般的怪叫声，直把我吓昏了……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了奶奶的呼唤声，继而看到了满村熙熙攘攘游动的火把，我的心绞索一般疼痛，眼泪禁不住涌了出来。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回到家里的，只听父亲说：“你有种！你去读书吧！”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学费是全家半年的口粮和父亲卖掉棺木的钱，奶奶和妈妈每天只吃一餐米饭，另两餐都是红薯拌稀饭，以至于后来，奶奶和妈妈身体垮下去，时常闹毛病。
再后来，我考上师范学校，心想将来参加了工作，一定要好好地孝敬亲人。没想到师范没毕业，奶奶由于积劳成疾而病故了，听说弥留之际还念着我的乳名，最后才失望地闭上了眼睛，这叫我终身遗憾。而且，为了供我读书，哥哥学徒去了，大妹二妹辍学了，全家人不知牺牲了多少愿望、经受了多少苦难、留下了多少伤痛？才成全了我的梦想！我太自私了！
回首往事，虽然我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但灵魂深处总为我带给全家的苦难而痛心自责。我们中华民族既有着光辉灿烂的文明史，也有着灾难深重的苦难史。我们这个家，也正是用全家的苦难来谱写我的文明。
我想，苦难并不可怕，面对才是责任，不忘而行才是良知。因为刻骨铭心，所以鞭策自己，认认真真工作，正正当当做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时刻牢记：要对得起已经故去的亲人，要对得起血脉相连仍然活着的生命，要对得起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
生命轮回，岁月不再！怀念犹新，亲情依依……
之三：有梦难寻的东坑小学
记得六十年代末的农村孩子，一般要到八九岁才发蒙读书，而且对语文和算术已经知道大半了。那个年代，读书好像吃饭一样天经地义，没什么压力，只需按时而已;只有玩耍才是最高兴最快乐的事情;懵懵懂懂的人就在不知不觉的玩耍中长大了。
我是1969年正月发蒙的，在家乡秩堂的东坑小学读了四年，难忘的老师有陈月莲、陈件牛、薛秋明、欧阳陆元、谭林生、黄仁英诗朵雅。记得桃李花开的时节，妈妈领着我去报到，从李家屋到学校有三里路远，要过一条江、一座木桥、一个山坳、两个田陇，学校办在陇中间“上铺里”的木屋里，原是竹木检查站用的，下半年就搬迁到大队部所在的寨背大祠堂了。祠堂坐北朝南，有戏台、天井、前厅、后庭、左厢房、右厢房，还有雕梁画栋和各种农具猎人mm。这里又宽敞又好玩，简直是我们这些“猴子们”的天堂！
当时，学校有五个年级，却只有四十多个学生，好像只有三个老师，采用复式班教学。不幸的是我们一年级只有三个学生，幸运的是教我们的老师是年轻漂亮的陈月莲。我们虽然很喜欢陈老师，但还是经常旷课，躲进山里去玩。站在东首或马首的山上向南看，东坑就像一个大大的英文字母“Y”，位于东南面的东江和发源于西南面的皇雩仙两条江蜿蜒北流，合流后汇入雩江滚滚北去入茶水。家乡，虽然偏僻落后逍行记，但是风景独好，一年四季野花野果飘香诱人，多半成为我们这些山里孩子的开心果和游戏玩具。后来，学生越来越多，到1972年时好像有百多个学生。那时候放学了，家长还在田地里忙活，我们较近的学生不是直接回家，多是在学校打球，或是在路上玩耍，有事就帮忙，没事就扯猪草或者看牛。只有路途远的学生必须赶路，山里太阳下山早，时有豺狼出没。跟他们比，我们幸福而自豪！
我要感谢陈月莲老师。她是我的启蒙老师，改变了我左手写字的毛病。我是左撇子，吃饭、砍柴、用力，都是左手，上学前写字画画也是左手。陈老师说：“我们中国的汉字适合用右手写，你左手写得再好，只是基础，没有发展前途。”每到写字课，她就坐在我旁边，左手摸着我的头或肩，右手握着我的右手写字，并且经常指导我、鼓励我，使我感觉到妈妈的味道，很温暖。那时候，用红笔圈起来的字就是写得好的字。明明我左手写的字比右手写的字要好，可老师用红笔圈起来的字却是我右手写的。当时，我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小孩子的虚荣心都是很强的！所以我为了多得红圈圈，只有用右手写了。久而久之，不知不觉，我就形成了右手写字的习惯。至今想来，受益终生，感恩不尽。
发蒙时当班干部是学生最大的奢望。我们一年级班只有三个学生，按学校要求一个班至少要有三个班干部，正好每人一个，谁当班长？龙神佑说他要当班长，理由是他年龄最大，爸爸是生产队长；龙俭妹说她要当班长，理由是她家庭成分好，妈妈是共产党员：我说我要当班长，理由是我个子最高，妈妈是妇女队长、爸爸是队里保管。陈老师笑着说：“你们不要急，都有干部当，相信你们都是好干部、好学生。既然你们争班长，那就抓阄吧！”到了二年级，学校说三个学生一个班太少了，要我们重读一年级，这样班上就有十三个人了，不过我们三人仍要当干部，否则告诉大人不答应。老师说，我们三人表现好，不仅继续当干部，而且准备入队。那时候，加入少先队戴上红领巾是最光彩不过的事了，因为入队指标少，只有班干部才有资格，感觉更自豪吴国迪。不过，当干部也不轻松，每天要值日、收发作业本、督查卫生、反映学生动态，还要负责喊口令，老师宣布上课时喊“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同学们一起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老师宣布下课时喊“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同学们一起喊“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虽然同学们喊得声音很大、有口无心、天真无邪，但是喊多了、喊久了，也就心领神会、潜移默化了。说实话，喊口令还是有用的，当干部也乐在其中。
小时候我喜欢是打乒乓球。一下课，我几乎是百米冲刺霸住球位，除了高年级的保佑和天玖，就我称王称霸了，常常骄傲自满、霸气十足。我一般都是中午回家就吃饭，有一次怪奶奶饭没做好就不吃，跑回学校打球，不知道这是中秋节，弄得母亲送饭到学校，可我边吃饭边霸住球位不放。教我们体育的是湘潭下乡来的知识青年薛秋明老师，他是个又矮又胖的人，是个孝子，把老母亲也接来了，但他的球艺好、水平高，全县有名声，真是人不可貌相。他教育我说：“一个人有爱好，可谓一技之长，这很好。但欺负弱者，自私自利，不顾别人，这样很不好。只有虚心才能进步！只有团结才能快乐！”在薛老师的教育指导下，我进步很快，参加六一儿童节运动会，还得过奖状。薛老师的教诲，使我受益无穷、终生难忘。
记得三年级第一次作文最有意思了。校长陈件牛老师教我们语文，他是个牛高马大的长子，满脸胡茬，看似吓人，其实和蔼可亲。作文题目是《我有一个愿望》，要求同学们先说后写，于是大家七嘴八舌说个不停。有人说长大了要当老师；有人说想当医生；有人说想从山上爬到天上去，看看山那边是什么、天上有什么；有人说想变成美人鱼游到海里去，看看海是啥样子，龙宫里有啥宝贝；有人说想要一对翅膀，像鸟儿一样飞来飞去，想把飞机打下来；有人说想要孙悟空的本领，能够七十二变，专打那些吃人的白骨精；有人说希望雷锋、雨来、王小二、董存瑞、欧阳海、戴碧蓉等英雄死了的活过来、伤残的好起来，能和自己玩耍；也有人说长大了要找嫦娥做老婆，让大家羡慕他。反正大家很兴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老师摸着胡茬笑着说：“大家的愿望都很好，只要你们努力，将来都可以实现。快把你们的愿望写下来吧！”我还以为老师会骂我们呢，没想到老师很高兴，我们更开心了，好长时间还互相取笑呢！
小学里最后悔的事要算搞运动了。政治课专门背语录、喊口号、斗坏蛋。一个刚进棺材的老地主，被我们揪出来斗个没完，为的是叫他在阴间有个好思想。斗完了地主斗老师，老师一个个进农场。后来，学生自己斗自己，为的是接好革命班。
最幸福的事是礼拜天和老师们捉鱼、吃饭。那时候，生态环境非常好，江里鱼儿特别多，不过蛇也多。一周只有一天假，就是礼拜天休息，外乡的老师很少回家。陈件牛老师第一次叫保佑、神佑和我三人去捉鱼。他说：“上课我们是你们的老师，捉鱼你们是我们的老师，现在一切听你们的。”我们很高兴，而且很自豪。保佑是我们的孩子王，我们都听他的。捉鱼的方法是：先把茶麸烧熟，再打成粉末，然后把辣蓼切细和石灰拌到茶麸里制成药粉，踩好点后上堵下截，等水小了，就把药粉撒到目的地，到处搅拌，鱼儿就乖乖地浮出水面乱窜，用渔网捞鱼就是了李英浩。江里的鱼很多，形状各种各样，一般都是小手指大到大拇指大，两指三指大的也有，但很少；螃蟹几乎随处可捉，团鱼比较少，大的有两三斤重；好看又好吃的有泡花鱼、梭梭泡、花尾巴、黄鲶和无骨鱼。在学校和老师一起吃饭，感到特别好吃、特别光彩、特别幸福。
小学里难忘的事是秋天捡白果。学校所在的大祠堂后面是一座小山，山上有一棵千年银杏树，我们叫白果树，有五六丈高，树兜要三四人合抱，每到春夏枝繁叶茂，每到秋天硕果累累，大风一吹就有果子掉下来，俨然是学生们的花果山、游乐园。晚上是不敢去的，听大人说山上有鬼，妖精会在晚上出来抓人吃人的，小孩子只能清早去捡。白果是好东西，煮着吃、煨着吃、蒸肉蒸蛋吃，好吃又滋补，简直是仙果。一到秋天刮大风，男孩子就无心上课了，估计快要下课时，就有人做好了冲锋的准备。女孩子讨要，男孩子很大方，觉得自己有本事，不仅不心痛，反而洋洋得意。这不影响教学吗？有老师也有家长建议砍树，幸好陈校长据理力争才保下来了。这对我们学生来说，是保住了一个乐园、一种念想、一份快乐！
不幸和遗憾的是，1973年茶陵县修建东坑水库，村民被迫迁移，老师和学生也就各奔东西了。若干年后，我故地重游，面对碧波荡漾的水库，感叹沧海桑田，难免浮想联遍，感慨万千!东坑，我的故乡！东坑小学，我们儿时的乐园！你在哪里？真是有梦难寻！呜呼！
花开花落，人生几何？ 不经意间几十年过去了，每逢想起小时候，那是一份美好的回忆！也是一份难得的快乐！我总想对曾经教过我的老师说声“谢谢”，对曾经同窗玩耍的伙伴致以问候，对曾经给我快乐童年的故乡留份纪念，却不知人在何方？再也找不到儿时的家乡和乐园……岁月依稀，梦里依依，怀念不饶人，但愿人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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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土文学》编辑部
2017年10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