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故事】曹二妹（4）-一葫芦不可说

第四章
曹林秀果然还是成了龚成福的“关门弟子”。她记得第一次来龚成福家里的时候才真正打心底里崇敬他，原来她只知道龚成福是村里唯一学了大学的，满腹诗书，但当她看到先生家里满屋子的书的时候，她像看见了新世界一样兴奋、激动，先不说在这农村谁家能专门辟间屋做个书房，就单说那书的数量就足够开个书店了。曹林秀这辈子哪见过这么多书，更不说读了。从进门她的嘴巴就窝成了一个鸡蛋，再也没有合拢过。
龚成福家里由五间屋组成，土墙，青瓦，小黑窗。事实上当时很多人家的房子都是这样胡中惠，墙是用稻谷草加黄泥巴锤出来的土墙，房顶搭木梁，再铺青瓦，只厨房再多一根烟囱。房子结构多是进院一敞坝，正中间为堂屋，左侧或右侧为穿堂屋，穿堂屋也做卧房，走过穿堂屋通向另一间卧房，卧房正前通向厨房，而堂屋的另一侧也是一间卧房。
龚成福的书房就在这间卧房，他的书房没有放床，整个四面墙除了窗户和门都做了木书架，书架足有八九层，高度直达屋顶，书房窗户很小，屋里却并不暗，因为书房的屋顶用透明玻璃做了四处亮瓦，白天是不用灯就可以看得见的。屋正中摆了一张两柜门的写字柜，上面有个插线式台灯，几本书，几支笔，摆设简单而紧凑，那是龚成福工作的地方，也是曹林秀学习的地方未来特警。
这之后每天曹林秀割兔草都来听一两个小时的课，龚成福跟她讲三国、讲水浒、讲红楼，谈乱世英豪，说官民腐败，有时学学算术，曹林秀都很认真，也很敬佩历史上那些传奇人物。
这天龚成福和曹林秀学到《水浒》，谈到《水浒》里的人物品评，龚成福就提问了：“你看了《水浒传》，武松这个人物你怎么评价？”
武松？武松这个人曹林秀并不喜欢猥亵怎么读，一想到他就想到他杀人的场景，尤其是潘金莲，不仅挖心掏肝，割下人脑袋还带着满大街招摇过市，想想就恐怖。
“武松这个人我觉得……他莽撞冲动，无法无天，四肢发达，残忍。”
“哦，说说你的见解。”
龚成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倒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因为每次她分析问题都比较客观，就算不说武松英勇神武、侠肝义胆、恩怨分明……再不济也会是中肯的评价，他从曹林秀的话中明显听出了她的不喜。
“我也没有什么见解，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武松是个无所畏惧、英勇神武、快意恩仇的人，但武松残忍，老师你看他杀人和杀虎有什么区别，在他眼里不符合他心中道义的人连畜生都比不过。”
“施耐庵的《水浒传》是以北宋末年为背景，当时权奸当道，民不聊生，梁山好汉被逼造反，大道不公，武松自然‘替天行道’，如果客观评价，他的确好坏参半，但从我们现在看来，他的缺点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是可以理解的，他也当之无愧是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人物。”
“那老师怎么评价潘金莲呢？”曹林秀突然反问马晓灿。
龚成福顿了一下道：
“要说这潘金莲，不得不说她身为古代女性，的确多才多艺，年轻貌美，但金玉其外吴建宇，败絮其中，外在多美都掩盖不住她的贪婪自私和心狠手辣。”
“老师说她心狠手辣倒是不假，但贪婪自私我就不觉得。”
“哦，为何？”
“潘金莲嫁给武大郎，可是她自愿？如果是她自愿再红杏出墙，攀高枝儿去了倒是贪婪自私，不守妇道，但是谁问过潘金莲是不是愿意嫁给这个又丑又矮的人？”曹林秀吸吸鼻子道，“她是被人当物件儿送给武大郎的，如果我是她，我也会有不甘，我也想要争取更好的。要说潘金莲错就错在不该杀人，我承认这是她心狠手辣，但这就没有社会环境的原因吗？她也没有人能为她主持公道，办法自然只有自己想，武松杀人有心中之道，她也有。”
“那武松所杀之人都是作恶多端的人，武大郎并没有伤害潘金莲，她杀人自是心狠手辣，内心私欲作祟。”
“不，潘金莲杀的不是人，是……是一种东西，是禁锢她自由、磨灭她希望的东西！”曹林秀觉得自己胸口冲着气，憋红着脸说出这几句话，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竟然这样和老师争论，她只是觉得大家的评价都没对，大家都偏心了，都偏心了。
龚成福很震惊，从来没有人这样评价潘金莲，所听所闻都是说潘金莲心狠手辣、荒淫无度、贪婪自私，没有人说潘金莲是在争取自由、寻找幸福付瑞亭。曹二妹说得对，潘金莲杀的是禁锢她自由、磨灭她希望的东西，这个东西是什么呢？是封建制度还是和封建制度共同存在的民风恶俗？龚成福承认自己虽读了很多书，但也是迂腐了。
若抛开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不讲，单说《水浒传》中的潘金莲，若潘金莲一开始嫁的就是自己心仪的人那她还会红杏出墙、谋杀亲夫吗？答案虽是未知，但潘金莲却实在不是该被掏心挖肺、悲惨死去的人，这是一个身在封建社会底层最悲惨的女人。
龚成福沉默了很久，沉默得曹林秀以为自己真的说错了话，她已经来学习一年多了，从没有看老师这样过杨其龙，她小心翼翼地一面瞄瞄老师又一面瞄瞄书，过了好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老师，我……”
“二妹想考高中吗？”老师突然的问题打断了她的话。
“什么？”曹林秀没听明白，“考什么？”
“高中。”龚成福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道，“正常情况学生读书从小学升初中再升高中。你今年快17岁了吧，你学习也挺不错，能上高中的。”
“我怎么能？我前面小学初中都没有学习怎么能上高中？”还来不及思考老师的问题怎么突然从水浒就跳到现实，曹林秀的心在听到老师的话开始就怦怦怦怦地跳，嘴上问着怎么行怎么行，心里却好像有个藏在心底的声音在回应着：行的！行的！
“我有许多同学在城里，有当校长的，有政府部门的，你学习不错，只要请他们帮帮忙肯定能参加升学考试。”
“我……”曹林秀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肯定是想继续学习的，但是这个决定太突然了，家里面……
“你若是想上我这边帮你联系，你不用担心，你回去好好劝说你妈，若是不行我再去说。再有一个月就到升学考试的时间了，我们得加快才行。”
曹林秀回家后龚成福端着她的一篇作文看了很久……
二妹说：“假如生活欺骗了我，我不会哭泣，我会鼓起勇气，抡起菜刀，砍也要砍碎那破烂的生活……”
龚成福沉吟：“这世上了解你心思的恐怕只有老师一个了。二妹你不是能在这农村生活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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