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文学】《狼堡湾4》——夏志雄-山沟沟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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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夏志雄，男，汉族，60后，甘肃陇西人，现供职于陇西一中。爱好文学、音乐。

（四）
五月里的杨柳捎儿门耶上插，
六月里的麦子啊满山呀黄，
满山耶黄呀小呀么小哥哥，
小妹妹赶着么赶着割。
割麦的曲子，这山唱罢那山起，那山唱后这山和。 这是农业合作社的一个夏天，陈换宝站在堡子梁上往下看，满山满湾金黄的麦子在微风中跑着麦马儿（波浪），这一头没停下，那一头又跑起，好看极了，得劲极了，舒坦极了。狼堡湾几姓人三百多人排成两队在阴坡阳坡拔麦子，一边拔一边唱。阴坡唱出“七月里的麦子呀起耶上场，八月里的秋风呀渗呀骨凉，”阳坡的接唱“渗耶骨凉呀小呀么小哥哥，小妹妹赶着么赶着割。”阳坡的唱“九月里的菊花满园里香，十月里的石耶竹儿长耶过墙”，两坡的合唱“长耶过墙呀小呀么小哥哥，小妹妹赶着么赶着割。”阴坡阳坡比赛嗓子，整个湾里飘荡着歌声；比赛拔麦速度，半山麦子倒下。唱歌拔麦是狼堡湾人的爱好，是狼堡湾人的特长吕丽君，代代流传，一到夏天湾里歌声此起彼伏。大人前面拔，小孩后面拾麦穗或者放牛羊，男女老少有说有笑精神得很、热闹得很，整个夏天充满了丰收的快乐。老人说夏天拔田是虎口里夺食，这虎当然是雷雨，下多了麦子秕了，下冷子了，全砸完了，所以拔麦子很紧张，早晨四点上屲，人影子最小时回家，路上顺便摘几草帽熟透的杏子吃；下午一点又上屲一直拔到天黑看不见才回家铡草喂牲口、和食喂猪，做饭叫醒熟睡的孩子吃。赶一场麦场，掉几斤肉，很辛苦，但庄稼长势好人心劲大，感觉不累，拔完了自己的还要跑到邻村拔麦挣粮食（工钱以粮食计算）；如果歉雨水，庄稼长得东一片，西一片，拔麦的就特别没心劲拔，拔着拔着，草帽脸上一苫打起呼噜，睡醒了，太阳早下山了，屁股一拍，草帽头上一扣撤人。 实行合作社，把人全部拴在了生产队，取消了市场，把跑集叫作“捣黑市”。陈换宝，安心守在土地上，当了生产队队长，一天的活他要分派，到上工的时候，他就站在堡子梁上喊：“上屲了——”大家从睡梦中惊醒翻身走向地头。 全湾人一起干活是人经几辈第一次，大家很新奇。春播的时候，几十头驴分在几块相邻的地里，周开开驴见驴，黑叫驴总要高声嘶叫，毫不厌倦，声音在湾里回荡，久久不绝；有十几头驴娃子还吃奶，跟在母驴后走来走去，或者排成一队在地里、路边飞快赛跑，惹得光屁股小孩们列队观看、拍手。播种的人，一边唱歌，一边赶驴清蒸黄花鱼 ，尤其是回驴的声音又高又长战刃骸，在湾里飘起飘落。人多不寂寞，干活力量大，男人们或者互相欺负，说说笑话，谁家老怂被媳妇子拔了胡须，谁家大伯子吃了弟媳妇的油圈子，谁踩上了他李家婶的脚后跟，惹得哈哈哈大笑；或者比赛谁的犁痕均匀如老奶奶的小脚，谁的把式大一肩膀绊倒骚骡子。 陈换宝看到大家唱秧歌拔麦子速度很快，他很高兴，来到大伙中间让大家吃吃干粮休息休息，顺便怂恿年轻人比比劲。农村人比劲的办法很多，比如担田，看谁一尖担挑起的麦柬子多，看谁不换肩把一担田担上场，摞麦垛时看谁把麦柬子扔到最高处，看谁的牙板很能咬起一口袋粮食，看谁的腕力大能连续扳败几个人，而最热闹的是摔跤。摔跤的地点不一，有时在草滩上，有时在软土里，更麻的在刚割过的麦茬子上。摔跤健将或者让人一腰，叫人报稳他的前腰或后腰再开摔；或者让人一腿，叫人抱住他的大腿再开始。今天出场的是李大个子的儿子和麻胡子的大儿子，两个都如下山老虎，浑身肌肉疙瘩。两个一边绕手，一边挪步，试探对方，绕了几分钟，麻胡子的儿子突然右胳膊锁住对手腰，右腿插上去干净利落放倒对方，引来阵阵掌声。李大个儿子不甘示弱又来，先左绕，又右绕，突然从后抱住对手扔在地上，一平。 “好好，今天到这里，耍子耍子就好了，不能弄人。”陈换宝说。 “有件事咱们商量商量，入冬活完了我想平出一块地，弄一套篮球架子，没事打球好不好？” “好！好！”小伙子回答山响。 地点就选在堡子下最宽出进最方便的一块地里，陈换宝带领三四十个得力劳力从十月开始平地。大家用铁锹搬土，土量大，速度极慢，陈换宝三妻哥王老三手巧能干，会做木活，他反复试验做出了独轮手推车，效果不错，他指导村里人做了十几辆独轮手推车，大大提高了平地速度，等大地封冻的时候整好了地。第二年三月下了雨，麻胡子把队里的羊在平地里赶来赶去，赶了上百趟，擦出了一个又平又瓷的场，场子很大，西边当公场碾田放柴草，东边一小半当篮球场。王老三和几个会木活的人共同打了一套木头篮球架子。五月，第一场篮球赛在狼堡湾展开，双方队员舍不得穿布鞋，赤脚来打，跑得旋风般快，笑死了狼堡湾nisiss，快活死了狼堡湾！ 陈换宝每年上冬抽调劳力打着红旗修水平梯田，围绕公场向四周扩展，几年时间，平展展的梯田从堡子梁往下看像刀切的一样齐，他还带领村民在公场上边的一条梯田里修了一所学校，取名狼湾小学。 篮球场成为狼堡湾精神活动中心。 村里有事情上公场讨论，没事情闲人上公场卷旱烟晒太阳聊天打发日子。 年轻人耕地回来，把驴随便一栓赤脚干上一场，干完球才记起驴没喝水没吃草干站着；小孩子用毛线缠成球玩累了休息，休息罢接着玩，满头大汗，满脸汗污，被大人骂土材乐此不疲。篮球兴过，兴唱戏。风调雨顺，人们感念神灵；天旱歉收，人们祈求神灵。不管如何人们总是敬重神灵，敬神的方式主要是唱灯戏，耍秧歌。篮球场上打起个台子张松雪，请来通渭朱家坪唱灯影戏的，唱上三五天，临近几个庄子里的人穿着棉衣、皮袄一直看到鸡叫二遍灯戏结束。白天看看热影子, 晚上听折子戏。朱家坪唱戏的是父子叔侄，根据戏文发挥想象开开玩笑也不回避，到后半夜变了伴奏，突出三弦子，实是天籁。 腊月里练秧歌，正月里耍秧歌北洋三杰。初七或初九开始烧马（起秧歌），烧马的地方叫“坛里”，第一晚上先到本庄坛里唱，敬方神、土神，第二晚出庄，出庄白天先要传秧歌，告知别的村子，今晚我们到你庄来唱。约定俗成，初八在哪个庄，一直到十六哪个庄都是固定的，秧歌也走老路，有交往的庄口去，没有的不去，十七再回坛里卸降（又叫歇马，结束的意思）秧歌，烧掉高灯、卧掉鼓锣，一直到第二年春节烧马前不打鼓，不敲锣，据说不起秧歌打了鼓、敲了锣不吉利，没人敢。。 狼堡湾的秧歌在正月十五。听到鼓声由远而近，陈换宝带领举高灯的八个小伙子在路口迎接后沟的秧歌队，后沟队转过弯向路口而来，陈换宝他们跑到跟前齐喊“喔耶耶——”，跑回来，后沟队鼓声阵阵，开步进庄，狼堡湾队再跑过去齐喊“喔耶耶——”一直把后沟队迎到球场，然后鞭炮大作，双方头人作揖见面。新庄队来了，狼堡湾队带领后沟队的高灯队像前面一样跑步迎接。中场王老五代替他姐夫陈换宝跑步接老庄、前岔、南岔、小寨、黄家山等秧歌队，陈换宝汗早已湿透衣服，圪蹴在球场喘粗气。 八支秧歌队来全了，请头人到陈换宝家吃锅子，边吃边商量出秧歌的顺序。 吃罢锅子毛秧歌开始了。唱毛秧歌是比嗓子的意思，看谁的嗓子亮。八支队先由最远的黄家山队开唱：“胡耶麻花呀兰耶花花，咱是一坡（帮）娃娃家，不会耍来不会唱，大家亲亲莫笑话。”鼓声惊天动地后老庄队接唱：“进耶得门来看一看呀，这是一家好富汉，房上瓦的琉琉瓦，槽上栓的骡子马。”轮到狼堡湾唱的时候，王云朵的儿子陈新社调起得又高又亮，弄得前岔队的嗓子够不着，声音出不来，很难堪。陈换宝下来骂儿子：“显能！你过了几个二月二？打了几个灰簸箕？咱们招秧歌的要给亲亲让，谁让你买嗓子，跨声音，惹了亲亲？” 毛秧歌的顺序就是下边正式唱的顺序，每个队出三折，几个队唱的是小曲子，如《蓝桥担水》《十二梅花》《摘棉花》等，最好的是后沟韩老汉的《赵爷打虎》，韩老汉七十岁，一辈子好秧歌，后沟队出庄时他腿疼起不来，媳妇子怕他偷偷跟去把门锁上看秧歌去了，没想到随鼓声远去，韩老汉心如猫爪抓坐不住，从庄墙上溜下来到秧歌场。老汉的动作好看，配上雨点般紧张的鼓声，很阳刚，他的《赵爷打虎》是武秧歌里的经典，每次把秧歌戏推向高潮。三折完后狼堡湾的王家、李家、陈家、胡家分别把来的秧歌队叫去吃捞米饭（烩菜浇米饭），半夜折腾得人很饿，两三碗不一，几锅饭一阵子风卷残云，胡家去的是南岔的，烩菜眼看没了，胡家老婆子急了，给帮忙的媳妇说：“快掺开水！”秧歌饭吃不饱，亲亲会笑话的。 鼓又震天响，秧歌队回到球场，唱答谢东家招待的毛秧歌，唱“这山高，那山高，比不过亲亲的饭菜好。”之类，七支队各唱一曲，完毕送秧歌队出庄。秧歌是气皮球，弄不好常常打群架，在狼堡湾秧歌队不敢打架，陈换宝还是不敢马虎大豫网首页，率领三四十个壮汉把秧歌队送出庄。“去是又是秧歌又是戏，来是又是瞌睡又是气”，连续几个晚上跟秧歌，人人都很乏，尤其背鼓的憨憨。七支秧歌队离开狼堡湾后，各自迷迷糊糊向自己村子走去。 生产队没几年，问题来了。分柴火用秤称，分鸡食（没打碾干净有穗子麦芒秕粮食的混合物，分到户打碾干净做人粮食）用手分，有人议论纷纷没分公平；干活时偷懒耍奸，往山上担粪趟趟不担满；；除草时草留一地吃没了田苗看着不心疼；拔田时半天走不到地头，到地头蹲在田埂上卷旱烟半天不下地，有人手里拔两把田一直摇着，一边向前挪一边不停说活，或者上厕所半天不回来，真是懒人屎尿多。陈换宝在堡子梁上看下去田里一片翠绿，走近杂草淹没庄稼，大锅饭吃不下去了，有人白天睡觉晚上偷偷赶集，没有草料队里的驴老的老死的死，没法开地了。陈换宝心里非常难受：“这样下去不饿死人才怪哩！” “向阳花，春天的苗。”狼湾小学的知青老师正给孩子们教唱歌，孩子们唱得天真、起劲。当时知青老师由每家轮流派饭，“这样红的日头，老师咋生活？孩子们咋办？”陈换宝吐一口闷旱烟给王云朵说。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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