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文学】老丁||姐夫的葬礼-甘谷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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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三月二十九日凌晨四点，我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电话那头，二弟告诉我：姐夫刚刚没了——原来是外甥给二弟报的信息。
听到这个噩耗，我先是后脊背一阵发凉，然后就陷入极度的悲哀。姐夫被病魔折磨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或许，死亡对姐夫来说就是一个解脱吧！然而他年纪不算很大，在我的印象中，姐夫大概六十左右（其实他今年七十一岁），怎么就这样急匆匆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呢？
姐夫由于气管炎和肺气肿等疾病，已经卧床两年。期间不知道看了多少个大夫，也不知道住了多少回医院，但姐夫的病情并不见好转。后来姐夫干脆拒绝治疗，拒绝吃药，甚至绝食……
我最后一次见姐夫是在今年正月。我去的那天，姐夫已经有点吐字不清，视物模糊，脾气非常暴躁。他叫嚷着要找人给他剃头，姐姐就给他端了温水洗头，他一会儿叫唤水太热，姐姐就掺些凉水；一会儿又叫唤水太渗人，姐姐就又添热水……总之姐夫就是个骂不绝口。姐夫还叫嚷着要剃头，他是做着死亡的准备啊。
姐姐说：昨晚上半夜里姐夫要起夜，她说尿盆就在地上，走在里面，她去倒掉，这样比较省事，但是姐夫执意要去厕所（他非常爱干净的）。没办法，穿好了衣服，姐姐扶着姐夫去厕所，折回的半道上就走不稳，跌倒在地，姐姐好不容易将他扶起，待扶上炕时，姐夫就感冒了，感冒会使得病情加重，于是姐姐又给他配药、打针，一直折腾到天亮范书恺，一夜无睡……
外甥说：该想的方子都想了，医院大夫建议在家做保养治疗，从深圳带过来的特效药放在枕边，拖头不断地吃，就是不见病情好转……
我给外甥建议：姐夫得的不是要命的病，再说他的年纪还不算大，最好输液，见效快，起码缓解一下痛苦……
后来外甥打来电话说，给姐夫输液几天，病情明显好转——我总算舒了一口气。
姐夫和大姑姑是一个村子的，想当年，大姑姑发现姐夫为人正派，手又中用，就出面做媒把姐姐嫁给姐夫。
姐姐共生育五个孩子，存活两女一男，因忙于农活，孩子们清一色都是在田间地头长大。上屲时姜沛佩，姐姐托着大的，姐夫竹筐里挑着小的。姐姐和姐夫在地里劳动，孩子们就在地头玩耍，困了就睡在地上……孩子们的新衣服，都是姐夫挑着沉沉的一担洋芋，去三十里外的三十铺街上粜了才有钱去买。或者就是吆了骡子，驮一口袋粮食上安远街上换些搅费或油盐酱醋肥料钱……
姐夫的肩膀是铁打铜铸的，家里所有的稀粪炕土，都是他拄着神棍，和姐姐一肩一肩地挑到屲里；屲里所有的收成都是他和姐姐一担一担地扛回家里，究竟担断了多少根扁担，穿坏了多少双布鞋，谁也不知道。
他的务庄农太讲究细密，耕地讲究深而细，耱地讲究平且绵，一颗基子核核也不放过——或一鞭杆、或一飞脚过去，都要弄个粉碎。因此别人一小时的活，他要干上两小时。回到家里，还要规儿程儿先洗脚抹脸，然后上炕盘腿炖罐罐茶。茶毕，不是拉一瓶水烟，就是卷一根喇叭筒旱烟——旱烟叶子也是自己拾掇，并不舍得花钱。
姐夫的大女儿和小儿子自幼儿体弱多病，药罐儿不倒阿里里。姐姐和姐夫经常抱着他们，跋山涉水去求医，不辞辛苦，也就把个小儿子惯得不成样子。
确实像大姑姑说的那样，姐夫真的很能干，庄农上的事务没有能难住他的。泥逼、卧刀、推刨、斧头、锯子等，拿起来他都会用。邻居庄间有揳推耙、揳铁锨把、片担儿什么的都来找他，他来者不拒，一应揽承。盘炕、盘灶头、缀墙、上光泥，都是他的拿手好戏，他经常是人们的座上客。他打的基子非常好，方正匀称，用起来顺手，因此常常有人请他去打基子冯敬尧，他不求数量，求的是质量。
可是有谁知道我的超级异能，就是这一手过硬的打基子技术，最终害了姐夫。姐夫提础子，姐姐供土，一天充其量也就打三四百基子。他俩竟然连续奋战一个多月，外加渗土，共打了近一万页基子，等七间房修起，报废在地面的基子没超过十页。人人都交口称赞姐夫的基子打得漂亮，但房子修起了，姐夫病倒了，他的病都是打基子挣的。孩子尚小，自己修房又拉了一屁股债，那一身病就从此积攒下了。积劳成疾，久病不医翊洁。心里只挂着孩子，恰恰忘了自己……
我的父亲身体羸弱，不胜劳力。姐夫年轻的时候，就常为我家出力。常言说：女婿外甥是半子！确实如此，家里一旦遇上出力的活，父亲只需要捎个顺风口信，姐夫便慨然应允，背着他的“红军不怕远征难”饭包，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我家修北房，姐夫天天陪着庄里人打基子，连麻杆都是他和田换（我表哥）从百十路上的洛门徒步挑来的。困难时，姐夫吆着牲口给我家驮粮食；经济紧张了，姐夫把他的存款直接交给父亲，而且一用就是几年……
父亲去世的那年，姐夫带兵前来吊丧，我就看见他的身体状况不佳。
如今，父亲的三年纸节刚过，姐夫又突然撒手人寰！
日子刚刚好起来，儿孙满堂，四个孙子都在安远小学读书。务庄农基本实现机械化——铺膜机、铡草机、粉碎机、旋耕机、脱粒机……塞满车棚；外甥也购买了面包车农闲时跑跑运输……
但是，苦命的姐夫，这些福分你都没命押受。你挣扎着呼吸，你的气管里扯锯一样的嘶鸣，你的肿胀的双肺严重压迫着你的气管，你的肝上熊熊燃烧的烈火使得你的脾气异常暴躁，你的四肢已经无力支撑你的躯体，你甚至连进食都出现困难……
临死前神剑伏魔，你还念念不忘自己的儿女和孙子，你要你的儿子把你拉到安远孙子们念书的地方看上一眼（尽管孙子们都在家里），你的口角才会流露出一丝微笑……
弥留之际，姐夫啊，你怎么逢人就骂？陆蓉之你知道你是在骂你的亲人吗？
无法想象，你最后的那一口气是怎么咽下去的！因为我知道：姐夫你并不想死，你的心里还装着很多事情。姐姐也是个病体，孙子们还没有成才，你的儿子为了给你看病又垒起了债台……
如今姐夫真的走了，黄泉路上不回头了。我后悔的是，没有见上他最后一面，然而现在一切都成为过去……
姐夫的葬礼在四月初二举行。当我们的脚踏进灵堂的那一瞬，坐在炕上的姐姐就哭得稀里哗啦，娘家的人来了，是姐姐最难过的时刻。我没有阻止姐姐的痛哭，上炕陪着姐姐，一句话说不出来，泪花儿就不由流了下来……地上守灵的白压压一片，也像得了传染病似的，呜哩哇啦吼将起来……姐夫的灵堂瞬间就被哭声淹没了。
谈话中，姐姐为姐夫的解脱而庆幸。她说，人家走了，不受罪了，留下我一个咋办呢？她的苦日子还长呢……
姐夫生前大半辈子为人料理红白事，现在他被人塞进狭窄的棺材里，捆绑住手脚，做好了固定，然后钉上棺盖托德斯官网，横躺在灵堂后面，等着别人为他料理后事。
当撤去灵堂设施，从主房门口抬出的那一刻出现时，所有的孝子如决堤的黄河，眼泪和哭吼声喷涌而下，一发不可收拾。生性倔强的姐夫，挺直腰杆走路的姐夫，再也不会站起来了，再也不会回到这个让他奋斗、操劳了一辈子的家，他是被村子里的年轻人奋力抬着上路。孝子们扯着长长的白练尘劫录，哭声扬起了一路尘土。白练牵动着丧罩，丧罩里躺着姐夫和他的棺材。抬香桌的两位，随着唢呐演奏的哀乐起舞、前行……
顺着姐夫生前经常来回的这条道路，葬礼队伍徐徐前进。一个村子的老老少少都来为姐夫送行，他们脸上挂着悲伤，他们心里写满回忆……
中午十二点整，姐夫的棺椁徐徐沉入天井，又是孝子们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吼。从此，姐夫的尸体将与大地合而为一——这也是每一个生命最后的归宿吧！以后，唯一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就是用红布包着的那尊木主，它上面记录着姐夫的生平和子女——那是为了忘却的纪念吧。葬礼回来的路上，我仿佛看见，姐夫扛着步犁，牵着骡子，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呢……
安息吧，姐夫！
人生无常，天堂里没有病痛。
奈何桥上去喝汤，来世不要做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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