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楼】郁达夫风雨茅庐：卖文买书，竟化劫灰(下）-芷蘭齋
以上的所记乃是他在杭州时无钱买书的纠结，他是在1933年4月迁居到杭州者。对于这段的经历，郁达夫在《移家琐记》中写道：“新居在浙江图书馆侧面的一堆土山旁边，虽只东倒西斜的三间旧屋，但比起上海的一楼一底的弄堂洋房来，究竟宽敞得多了……‘好得很！好得很！’我心里在想，‘前有图书，后有武库，文武之道，备于此矣！’”
这显然是以调侃的心态来形容自己的新居，黄瀛漩虽然房屋的状态不是很好，但离浙江图书馆很近，这给爱书的郁达夫带来了很多的方便。比如他在1933年8月19日的日记中写道：“午后去图书馆看书报，见有许多国民党的杂志，全在抨击我的近作。”郁达夫到这里查看报纸，他看到很多报纸上都在抨击他的作品，他依然能够很淡定，这等肚量让人佩服。虽然有了图书馆可以利用，但郁达夫的藏书癖却不能因此而能够满足，于是他就又开始接着买书，顾志兴先生在《钱塘江藏书与刻书文化》中谈到：“与风雨茅庐相邻近的一带如城站福缘路、新民路（今解放街）书肆甚多，达夫常去福缘路拜经楼旧书店购书，成为该店常客，所购多为诗词集子，每次购书，从不讨价还价，以书后所标价格付款田子行。”

文保牌
郁达夫哪里来这些钱供他大量买书呢？虽然他的所买够不上善本级别，但他的购买数量如此之大仍然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其经济来源正如他自称的主要就是靠卖文买书。郁达夫富阳老家的堂屋内曾经挂着他手书的对联：“绝交流俗因耽懒，出卖文章为买书。”这就是人们常说郁达夫卖文买书一语的出处，而实际上这也是他真实情况的形象描写。比如他在1932年11月10日给王映霞的信中写道：“《弱女子》笔落得卖去，有一千二百元也可以了张佳蓓，最低不得比一千元少”。这里所说的《弱女子》应该就是郁达夫所撰《她是一个弱女子》，当时的版税价格在一千到一千二百元之间，就那个时代的经济收入而言，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以至于这些钱可以供他买书买房。而后郁达夫就在他于杭州买的那块地建起了自己的藏书楼——风雨茅庐。

未曾看到管理人员

右侧展室
对于风雨茅庐的建造情况，郁达夫在《冬余日记》中有如下描写：“官场弄，大约要变成我的永住之地了，因为一所避风雨的茅庐，刚在盖屋栋；不出两月，油漆干后，是要搬去定住的曹煊一。住屋三间，书室两间，地虽则小，房屋虽则简陋到了万分，但一经自己占有，就也觉得分外的可爱。”

终于谈到了他买书之事
能够建起独立的藏书之所应该是每一位藏书人的梦想，而郁达夫当然也不例外，可惜的是当日本人占领杭州时，他辛苦建起的这样一份专藏竟然全部被毁掉了，为此郁达夫写了一篇《图书的惨劫》一文，此文发表在了1939年5月11日新加坡的《星岛日报》上。这篇文章首先讲述到了日本侵略者对中国藏书的大破坏“这一次的倭寇掳掠奸淫，则于子女玉帛之外，并文化遗产，也一并被劫去了。我所亲见的藏书家，如山东聊城杨氏之海源阁，常熟瞿氏之铁琴铜剑楼，吴兴刘氏之嘉业堂，宋元旧籍各具数百；明清以下之版本，无虑千万，现在则虽不全部被焚，也都已被敌人劫去。江浙两省，小藏书家比别处更多，藏书及数万卷的人，光在浙西一隅，亦有数十家以上，次次事起仓卒周家如，大抵都不及搬走，这一笔文化损失的巨账，恐怕要数百年后算得清。”

三们夫人

跟王映霞的故事最多
接下来郁达夫又谈到了他个人藏书的损失情况“我个人之损失而论，在杭州风雨茅庐所藏之中国古籍，当有八九千卷以上。最可惜的一品庶女，是宋元明以来，及至清末之类书。上自《太平御览》及《广记》起，下至李氏五种，商务、中华之辞书、名人年谱、人名地名辞典止，只从这部分来计算，我的损失要上四五千元。而有许多像同文石印的字类编等，系精装本中尤精者，即使有了钱，一时也收集不到了。”

郁达夫墨迹
由这段话可知风雨茅庐内所藏中国古籍在一万卷以内，而他在这里点到了一些书名，他未曾明言这些书的版本，虽然也提到了“宋元明”，但根据上下文来看他所说的是这些类书的出版年代而非刊刻年代。因此郁达夫究竟藏有怎样的善本至今仍然无法能够查到细目，而他藏的中文古籍中也确实有特色之品“其次，是明末清初的禁书，因欲撰明清之际小说而收集者天龙霸血，共有大小三百余部。更其次，是清初的百名家词钞，及清末道咸以后的词集等，将六百余种。”

手札
看来郁达夫对中文古籍的收藏也有着自己的体系，明末清初的禁书是他的专题之一，而这类书在民国年间也是热门专题，这类书的价格远高于其它的书。郁达夫解释自己藏这些书的原由，是他准备撰写明末清初小说时，为此他收到了三百多部这样的禁书，这类书原本留存不多，郁达夫能够搞到如此大的数量，可见他下了很大的功夫。除此之外，他对清人词集也有着偏好，而同样词集也是民国年间的热门专题。郁达夫能够藏到六百多种，他在这方面做出的成绩也不小。

关于有郁达夫的死
中文书之外司马云信，郁达夫的另一个藏书专题当然就是外文书了，他在《图书的惨劫》一文中也讲到了他有哪些好的外文书“风雨茅庐所藏除上述中国古籍外，尚有英德法日等国的外文原版书两万余册。如英文版的有自乔叟以前的典籍起，至其时尚在世的詹母斯乔斯、物其尼亚乌尔夫、诗人爱利奥脱等止，有关文学的初版著作，十八世纪以前不计，自十九世纪以后印行的各种，所收藏的约有十之八九。德文的全集本，自歌德以前的情歌作者群起，至马里亚利几该止，全部均齐。法文版书有罗曼罗兰、安特来、琪特、去亚美儿等人的著作。其中尚有俄国文学的德译本，自十九世纪以来至肖霍洛夫的《静静的顿河》第二册止，俄国文豪的新旧译本，差不多均全。”可惜的是他辛苦搜集来的这么多宝贝竟然在战争中化为乌有，这让他十分的痛心：“即使有了钱，一时也搜集不到了。”

房顶上立着只仙鹤

卧室
1938年底，郁达夫应新加坡《星洲日报》的邀请他前往此社任副刊主任，南太平洋战争暴发后新加坡沦陷，郁达夫躲到了荷属苏门答腊，而后他化名赵廉又留起了胡子，所以有了赵胡子这样一个绰号。在此期间他集资开办了“赵豫记酒厂”，于是他对外称是这个酒厂的老板，在这期间郁达夫又开始藏书，张楚琨在《回忆流亡中的郁达夫》一文中写道“他把宪兵部没收而视为废品的荷兰人、欧洲人的书籍都搬到自己房子来。买书、藏书是他一生最大的嗜好。可是，因为战乱，杭州‘风雨茅庐’藏书3万册（遗嘱称50万卷），新加坡藏书万卷都丧失了。这时突然出现这许多意外的‘财富’，他怎不喜形于色呢？他颇为得意地带我上家里参观他的新‘财富’：有英文的、德文的、法文的、荷兰文的、印尼文的，整整齐齐摆在极为精致的书柜内。他指着一套精装的英文书给我看：‘这是莎士比亚全集，多漂亮的版本！’。”
可见人的癖好无论遇到怎样的阻挠一旦有了机会他仍然会固态萌生，可惜这样一位极具才气的人物竟然被日本人杀害了。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位有才气的文学家，而我更为痛心的是中国少了一位真正的爱书人。好在他的杭州旧居也就是风雨茅庐被保留了下来，我也只能前往此处去凭吊这位真正的爱书人。

茂盛
郁达夫故居位于杭州市场官弄63号，今日的寻访是浙江省图书馆吴志坚主任带我前来者。他先带我参观了浙江省图旧馆，而后穿过一间中医诊所门诊拐入一条小巷不足50米，就来到了郁达夫旧居的门口。如此说来当年郁达夫从家中走出前往省图看书看报，即便是慢慢的踱步，时间也不会超过3分钟，这等便利的条件他依然大量购书，可见他达到了“爱书入骨髓”的程度。

介绍牌

另一侧

郁达夫胸像
从外观看郁达夫旧居已经做过了整修，门窗乃是新换的，而墙壁也粉刷一新，在入口处的右侧则有杭州市政府颁发的郁达夫故居文保牌。故居免费参观，穿过门庭赶往院内，在院的当中则看到了一处四围带着回廊的房间，此房翻新的颇为精致，这跟郁达夫在文中形容的破烂程度完全不能叠合，看来本处做过全部的翻新处理，说不定是彻底的重新建造。而今旧居内布置成了展厅的模样，走进门廊首先看到的是郁达夫的半身胸像，而左右两边的房屋以展板的形式介绍着郁达夫的生平德庆龙母庙。其中一个展板则是他跟鲁迅的交往，郁达夫移居杭州后他跟王映霞曾经前往上海去见鲁迅。1933年12月29日，他们两人见到鲁迅后鲁迅写了一首诗赠送给郁达夫：
钱王登遐仍如在，伍相随波不可寻。
平楚日和憎健翮，小山香满蔽高岑。
坟坛冷落将军岳，梅鹤凄凉处士林。
何似举家游旷远，风波浩荡足行吟。
此诗原来没有题目，后来在收入鲁迅的集外集时由编者起了个题目为《阻郁达夫移家杭州》。看来当时鲁迅并不愿意郁达夫离开上海，因为他们曾共同合编《奔流》月刊12期。可见两人关系相处的不错，鲁迅还曾邀郁达夫共同翻译《高尔基全集》，可惜这件事未能进行下去。1936年10月19日，郁达夫听到了鲁迅逝世的消息，他立即给许广平发了唁电，第二天一早他就登上“靖安”轮奔向上海绵阳九院。10月22日郁达夫抵达上海后当天下午就赶往万国殡仪馆，前去向鲁迅遗体告别。此后郁达夫写了多篇纪念鲁迅的文章，可见两人真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安静的院落
在这些展板中也有介绍郁达夫藏书事迹者，这当然是我最喜欢看到的内容，可惜这上面也未讲到郁达夫究竟藏有哪些中文善本。尽管我知道他不太可能有什么宋元本，但我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
与故居的右侧相连者还有一个房间，这里才是郁达夫特意建造的藏书楼——风雨茅庐，这个房间虽然不大，但却是独立的藏书之所。郁达夫在那样的年代中还特意给自己的书安个家，可见他对自己的藏书充满着感情。入口处的介绍牌上写着：“卧室场景还原、书房场景还原”，看来布展的人为了能够将那两间大房子作为展厅，以至于也搬进了风雨茅庐内。这使得这处专门的藏书之所分成了两部分使用，我在卧室内和书房内都看到了一些民国旧家具，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当年郁达夫和王映霞用过的旧物。

书房场景
唯一的遗憾，是我在这里未曾看到郁达夫嫂子给他制作的那批书架，不知道那些书架是否也跟他的藏书一起前往了天国。好在风雨茅庐依然屹立在原处，这使得我在探寻郁达夫藏书时有了说话的落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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